第三十一回 渡星桥

    一恍神，玉映发现自己走进了庭院之中，她头脑昏昏沉沉，却又控制不住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这条小径为何这样长。等她总算清醒几分，低头一看，面前立着一排盛水的金盆，还好没有撞上。

    实在是古怪，路两旁都燃烧着明烛，盆中倒映的星辰，本不该这样清晰可见。她还没想明白，更奥妙的事就发生了。只见水中群星移转，时有会合相逢。她明明没撞到脑子，眼睛也不觉得疲劳，实在不知道怎么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脑子却越来越乱，眼前异象徒生。

    她看见千乘之马骑，跨过金盆映照出的那条明河，从她眼前掠过。这些马匹小巧可喜，如同竹子雕就一般轻盈。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并没有兵士骑乘在马上，它们只是沿着路径跑向她前方，继而又消失，每匹马都会刻意转头，用湿润的眼睛和她对视。

    玉映不知道这持续了多久，她意识到这些马儿正在把各自驮载的东西交付给她，那些东西，正是她的记忆，关于一些业已发生的事实的记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就在刚刚，她还觉得自己总算脱出了灵津幻境，回归了现实。现在她才明白，“现实与梦境颠倒”意味着什么。

    从门中走出来，迷迷糊糊踏出的那几十步，竟然就让一千多个个日夜直接略了过去，她在脑中观览着走马灯一般的情景，这都是过去三年多她经历的事，就好像一场梦醒，人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片段，运气好的话，才能勉勉强强把前因后果串到一起。

    这比黄粱一梦更加离奇，她甚至没有太多经历过的实感。但确实，很多事情改变了，变得不一样了，一方面因为她做了计划，在那幻境里，她认真思考过自己出来后要做什么，另一方面，虽说主要影响的不是她的事，但确实导致了很多变化——

    她侧过身，看向那个人，他似乎在那里等待已久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只这样问他。

    “成宁十六年，七夕前夜，巳时。“他倒是答全了。

    “你在等我？“她开口问。她记得他身上缕金的紫色衣袍，是他夜游时喜欢穿的，这几年两人偶尔会一起出行，所以她有印象。

    崔铮看起来意外地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递给她一杯温好的黄酒，点头说是。

    她心里不太安稳，不想喝酒，只抿了一口暖暖身体，就捧在手上，不再多喝。

    “现在，我再往前走，时间就又会流逝，对吧。”她如此猜测。

    “是的，再往前走约莫十多步，现实中大概又会过去一年，灵津幻境就会再次把你召回。”他露出一种极其平静，看不出心情的笑容。

    “原来如此。“她点头，”所以，现在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交界点，现实和梦境的一个交界点。“他如此回答，说话的时候又试图把她的眼睛看得更深。

    玉映想了想，很快猜到一件事，她和崔铮不一样，过去三年的事情，对她算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他来说，是真实的发生了，时间一日日在流逝。她竟然有些想笑，这也太过划算，生活完全变成了没有强烈苦痛的梦境。与此同时，这对她来说像是奖励般的梦境，他觉得有点折磨。

    “我不太记得了，这几年我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很多都记不清楚了。”她侧过头，如此说，“不过，我记得我偶尔能出门走动，只是还是有很多人跟着，颇为不便，但至少也去看了许多不一样的景色；我记得我和之前一样，有了两个女儿，她们比同龄的一些孩子幸运，她们的头发更黑，眼睛也明亮，我总是与她们一起欢笑，童稚地交谈；我还记得一些旁的事…”她出神地叙述了一会儿，最后目光又落回他身上。

    “对你，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想问，虽然这很有限，但你是为什么会变呢，很多事情，你试着去改变。”

    “我希望你，最后，能选择留下来。”他垂下眼眸，竟毫无保留地说出了答案，“如果她能抽出你的三魂让你假死，你确实可以离开，但也可以选择留下。”

    “那你的让步也太少了。”她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要是感谢他的付出，一点意义也没有。

    玉映承认自己的情感略微发生了一点点变化，她想起去年的元宵夜，崔铮带她登上太行山附近的一座小小丘陵，可以望见城中风光。巷市中灯光照耀，好似有琉璃宝树散落城中。她注意到山道和亭子都是新建的，管弦之声响起了一阵子又被他安排退下。

    以星河银界为房，月影为帐幔，谈不上野合。他说着这种混账话，却也知道凉风袭人，把她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占有她。只是那过程毫不温柔，让她甚至期盼起曙光早点来临。

    不过也没有那么糟，她大概也为此感到了一点迷醉。上一世，她成为他的妻子后，他虽然对不能完全地控制她感到不满，但在讨她欢心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设想。

    玉映仔细想想，两世加起来，她算是活了三十年，这个年纪的平民女子，已经会被称作老妇了。她走近去端看，她丈夫的脸是比寻常男子美丽的，这让她觉得亲吻他也不坏。她轻轻地吻他的唇，算是报答他的那一点善意。接着她露出一个大概从未展露过的狡黠微笑，同他说自己要往前走了。

    这确实好像一场梦，她暂时不想复盘什么得失，只觉得心情还不错，便又迈步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