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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见的犯罪(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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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莎的手中没有枪。艾丽莎的手中也没有利器。她的指甲剪过。她穿紧身的、无袖的衣服。她应该没有服用致幻剂或者其他包括酒精与大麻在内的物质。顾思谌在宣布自己即将离开时,第二次转过身体。她转身得很不当心。而艾丽莎倏地倾身上前、很紧地抱住顾思谌、将顾思谌堵了一半在门框上。顾思谌用望远镜压迫她的手臂。

    “如果你是警察、联邦调查局职工、中央情报局职工,你应该有姓名与证件。放我出去,我可以谷歌搜索你。”艾丽莎好像不愿意放弃以她自己的眼睛继续监视充满计算机的地下室,顾思谌遂对着艾丽莎的耳朵说,“你是什么?”

    一瞬间,顾思谌的脑海流闪过了一些情报。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希望顾思谌可以将方淇偷拍。方淇被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挂出来。挂人贴里有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与方淇的聊天记录。于是,方淇也大量放出自己——曾经——与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的聊天记录,来证明,自己没有精神控制她、是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堪忧、是自己在被她困扰却想照顾她、是她拒绝接受她双亲安排的心理咨询师、是她一直在向自己性sao扰与要求发生性关系。

    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说:“这是荡妇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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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确同意了我的照片被拍摄。”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在她的社交账号写,“我不避讳自己的性生活。我也,从来,会在社交网络记录我的恋爱与我的性生活。但,拿我的恋爱与我的性生活,来说明我是一个活该被你虐待的疯女人,有什么用么?你所做的一切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方淇,并不是你自诩的女权博主,那就是你,方淇,在拿大量与主题无关的性信息,来攻击和你发生过这段性关系的女性。在我们的社会里,一些人总是对受害者的私生活过度在意。好像女孩因为自己的欲望受到伤害,就是极其不体面一样。与性有关的、简单易懂的、有普遍吸引力的内容,被大量、频繁地发布,天然就吸睛。方淇,你在信息污染你的观众。你在通过信息污染,粉饰什么?”

    这时,方淇的姓名与学校,还没有被大面积地公布。亦尚有几个受害者未写完她们的陈述,故,完整的、成篇章的挂人,依旧有待被放出。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好像已经联系好了自媒体账号。而,刚甩卖一样地,公开过了对方的大批量色情短信与大批量打码私密照片的方淇,突然,对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改口、道歉、认错,说他愿意赔钱。

    “方淇说,他最近也深陷困境。精神问题。家庭关系。总之就是导致他窘迫到只能住最破烂的公寓的那些。”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告诉顾思谌,“方淇说,他发布过的关于我的内容太多了,并且,由于我也发布过相似的内容,因此,他一时半会删除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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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淇正在——不知有无经自己全然地知情,不知有无经另一个当事人同意,不知有无分配所得收入给另一个当事人——贩卖另一个人的隐私。也可能方淇不在贩卖。那,方淇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偷拍过了——什么内容——么?

    艾丽莎回答:“我是购买者。”

    “这里,不是所有人都是能听见其他人讲话的真人。”艾丽莎说,“你把这间地下室当作一个比一般极客挖矿更无良的,挖矿现场就好。尽管,这里的计算机使用者们,不是在依赖自己的机器与运算量凭空积累、产出一些自己钱包里的货币,而是在参照他们自己的判断,做空与做多一些指标。这里,危险性最大的,也不是他们,而是屏幕彼岸的人。”

    “不过,你发现了么?”艾丽莎说,“这里的很多人,其实与那些矿工也类似。他们是我们的计算机的使用者。他们也只不过是我们开发的算法的监视、调控、喂原始数据、报对与报错、使用者。对我们而言,我们收获劳动力。对他们而言,他们收获按照一定计算方式得出的佣金。与我不同,他们也并非被交易内容的购买者。他们只不过是在参与对被交易内容的定价。”

    摩门教。《血字的研究》。可,基督教与保守派与白人男性与贫困是红区的事。红区。《杀死一只知更鸟》。而,这里是蓝区中的蓝区。

    “你不要奇怪啊。”艾丽莎一边把她的手往顾思谌闭紧的嘴里探,一边说,“我,多少,知道你。你们系的那个教授,缺席了你修的那门课程的那一星期,他与我参与了同一场会议。让我想。他给出的讲座,报告主题是什么?噢,是知识论在加密货币金融与经典金融中的应用。加密货币生产与播报中的验证要求,使一些知识本身有了内在的货币价值。那,我们能不能把那些每发掘出一份,即被用于生产一份加密货币的知识,更换成其他知识?那些知识,与维基百科被搜索引擎截出的简介框、与谷歌地图、与计算机cao作系统附赠的电子词典,所提供的知识,有什么不同?拥有它们的主体不是人、而是机器?这些片知识,哪怕表述方式就是同一句话,对于它们的发现者而言的意思,与对于其他人而言的意思,相异?这些知识,其使用方式是且仅是密码、是身份验证。因此,这些知识必须不是‘公共’的,它们缺失一些让它们成为‘公共’的知识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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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引起人反思的科普。”艾丽莎说,“赛博时代,人均的运算力提高。有大量的运算力被浪费。即便普及数字货币与区块链,好像,人们的生活也不会由于区块链技术被广泛应用在自己的电子资产,而显著地变好。去中心化声称要打倒垄断与资本主义。然而,焉知去中心化不是将延续,甚至加剧,某些种资源的浪费?”

    “不过,我觉得,我这里是不怎样搞去中心化的。”艾丽莎说,“我指的是,这间地下室里的视频的流动,并不是通过广播,而是,暂时只被传输往相当于一个地方。区块链技术的确存在。但,暂时,区块链技术仅是被用于加密,以及被用于保留证据。”

    顾思谌一知半解地听着艾丽莎的话。她不可能求甚解。倘若有人说艾丽莎是曾经——或者前若干个月——与顾思谌修过同一门课的同学,顾思谌将相信。艾丽莎说话的知识面与准确程度,与顾思谌学校里的那群学生与来访者,像极了。

    “他,”顾思谌问,她的声音,碍于艾丽莎的裸露在外的手,很轻,“卖出这个东西的人,只卖出这一件商品?”

    这时,方淇的视频已经成为发生完毕的经过。艾丽莎没有将望远镜从顾思谌的指间取走。顾思谌亦没有将望远镜掉落在地。她重新抬起望远镜与眼睛,去看那些计算机显示屏。她看见了其他视频。

    “只卖出这一件商品。”艾丽莎说,“结合最近的情况,我们并不敢接收这个出售者有意卖出的、你似乎更关注的,那些其他内容。”

    顾思谌没有发出声音。

    艾丽莎有一种,让顾思谌感觉过于贴心的,蛊惑她的恐怖。

    顾思谌尝试挣脱艾丽莎。她挣脱不开。顾思谌在学校里修的体育课是瑜伽课。她在跑步机上的心率永远在一百七十次每分钟。艾丽莎相较顾思谌高。艾丽莎是那种经过锻炼的瘦。她有肌rou线条。艾丽莎的皮肤擦过顾思谌的袖口。她的体表温度仿佛比顾思谌的体表温度热。顾思谌害怕起来又软下来。

    “所以,是那种常见的犯罪,的现场。”顾思谌的语调变得挑衅而悠远,她抬起脸看艾丽莎,不悦地想,自己的眼镜片被望远镜的塑胶圈蹭模糊,“那,我,也要被犯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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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学到过N号房。N号房是一个有许多、许多、许多观看与参与者的,基于去中心化软件的性剥削团伙。很久以后,顾思谌将在另一个地方开启与被邀请进入一间零号房。但,现在,还不是很久以后。然而,N号房在线上。线上,仿佛比线下更容易摇到好事与寂寞之人。而且,线上的匿名程度与加密程度高。人通常在有高匿名性与高加密性,而不是在实体与实名出现的时候,更能轻易地变得邪恶。

    再者,N号房发生在东亚。东亚诸国的人类行为模式,与北美诸国的人类行为模式不同。东亚是忙碌的、压抑的。北美——尤其是北美的这个地方,不该是。在东亚诸国与诸地区,人们为了发泄自己的一些倾向,纷纷汇聚于法律不及的、隐秘的、虚拟的、随时方便溜走的论坛。在北美,顾思谌感觉,恐怖袭击与其他直接物理把人冲了的方式,更常见。

    顾思谌的直觉是,在这种地方,将一群人集中到线下,从事奇怪的、麻木的、僵硬的犯罪活动,需要至少一点宗教力量。可,这座城市没有邪教。教堂是纯色——白色、褐色或者银色——的几何体。是乡间与郊区的街道旁淳朴的、秀丽的风光。

    顾思谌清楚,如果自己没有胜算,自己就该放弃抵抗。因此,她放弃了抵抗。艾丽莎不是一个引起顾思谌反感的人。顾思谌让自己被艾丽莎抱住。她尝试去亲吻艾丽莎的皮肤与脸。

    她不知道她的动作像一只尝试从喷泉饮水的猫。

    “我不想待在这里。”顾思谌轻地、叹息似地说,“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我们不要对你做什么。”艾丽莎限制顾思谌回头,她终于将望远镜从顾思谌处夺回来,她的手臂挡住顾思谌的视线,“这里的情况,你其实也不该看完。但,你方才见到的,就是你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对么?你会离开。你会让那个向你的前男友要钱的人收到她索取的赔偿。你不会再遭遇你的前男友──或者,如果你使用第三人称的人称代词,你的前伴侣。你不会把你今夜看到的事情,往那个你是一个小可爱的世界,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