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莱奥]突发性假期(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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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奥/原作背景/小甜饼/“无机质的星”系列】 突发性假期 “你的周日如何度过?” 罗严克拉姆公爵自宰相府来到元帅府尚未坐稳,刚挑拣了一番办公桌上几本文件的封面,头也不抬,突然问道。 现在是晚餐时段,夕阳斜照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融为一片金红,热衷于内政工作半天的宰相大人重新回归到帝国军总司令官的身份,没有传来餐点的意愿,只是吩咐安排酒水,在等待的间隙里询问了立在一旁的元帅府事务长官,这唯一的休息日。 是莱因哈特的休息日,事实上与元帅府事务长官、同时是宇宙舰队总参谋长、还是代理统帅本部总长的奥贝斯坦没有多大关系。不过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谨慎,总司令官最近在帝国宰相任上对工作人员的休假特别重视,几乎将休假落实情况与民生紧密关联在一起,一有机会便逐一过问,甚至是亲自动手矫正。 “下官一般在周日值守。” 自下而上,如今是到他这里了。元帅在听到他的答复时抬起眼来,眼神里充满了思索,数数或者点算他在这个办公室里的出勤率,不是个好信号。 “你的休假是哪一天?”莱因哈特得出了某种结论,但没有说破,继续问道。 “视具体情况而定。” “事实上这种情况尚未出现。”年轻人即便开始习惯于首席秘书官的辅佐,但没有遗落总参谋长在他工作中的重要位置,断定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愉快,于是他简短考虑一番,补充了探问,“对吧?” 奥贝斯坦适当地停顿一秒,答道:“目前的工作尚不允许。” “你是在责备我不应当休假吗?”莱因哈特听罢忽然展露笑容,与其说是玩笑与抱怨,更像是种任性的回嘴,目的是逼迫总参谋长低头道:“下官并无此意。” 可是这样的低头,习以为常的长官怎么会看不出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呢?既然话已至此,这件事不谈开来就不合适了。罗严克拉姆元帅得到了他要的酒,不急于坐下公务,立在窗前开始完成他新的突发奇想的计划。 “奥贝斯坦你知道吗?”莱因哈特精选了大脑中所有闪现的人物,找到一位有力的开场白嘉宾,“奇斯里都有休息日。” 莱因哈特的亲卫队队长,也不用每周七天每天24小时跟在他的身边完成工作——他想传达这个意思——那永远保持敏锐的豹,是通过休假的调节作用,才能以最佳效果完成工作的! “奇斯里的工作性质需要充足休息来确保工作中的准确性。”奥贝斯坦说着,眼神却停留在办公桌上那些被暂时冷落的文件,语气有点敷衍问题,于是被抓住了其中的破绽。 “所以你坚持认为你的工作性质不需要充足休息?” “如果您是想在下官回答‘是’以后直接从眼前的文件中挑出毛病反驳并延缓事务处理进度的话,”拒绝这种把戏,他面对莱因哈特有更加坚定的立场,也更果断,“下官更愿意直接听听您的计划。” “的确,没有休假使你的判断力迟滞了,奥贝斯坦,你从头开始就没有听出来我的意思。”结果就是,无需借助公务文件,金发青年空口就能找到反驳的依据,晃动着杯中酒液指责起他的失常发挥,“很显然,我在邀请你共度周末。” “阁下,假期的定义中应该不包括‘陪同上级共度’这个要素。”那应该归为“加班”的一种。 “邀请你的不是你的上级,”几乎不知道是该将尴尬的酒杯高举还是放下了,莱因哈特居然在此刻发现与酒一起拿进来的酒杯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是你可怜无助备受冷落甚至不确定关系是否尚在存续的恋人。” 说完一串修饰词语后他急忙换了气接着补充。 “这样说是不是明白多了?” 绕了一大圈,总算回到他那个问题的初衷了——他不过是想问问,他们有机会在周日这个绝妙而理所当然的时间段约会吗? 不过对方的答案看起来明明白白,就是否定的。莱因哈特恨不得将酒一口喝干了,把人请离办公室好好静静;他这个点还回元帅府来勤勤恳恳为的就是能有一个完整的假日,或许还能争取到分享假日的那个人。 奥贝斯坦没有理解他痛苦的心意,没有离开,反而上前,擅自整理起桌上被翻乱的文件顺序。 “如果您是直接问的话,下官并不至于刻意给出否定的答案来推辞恋人的请求。” 虽然是个令人欣喜又显亲密的答复,但总让人能听出一点嘲讽的气息,拒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以及恋人尖刻指责中包含的内容。 好在莱因哈特已练就了短时间内只看积极反馈的本领——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总参谋长的“强制休假”将在本周日进行。 至于休假该有什么样的活动,那可是个初春寒暖交接时,天气预报阳光晴好,所以有人决定必须是在户外。尽管对可能进行的活动有一些推测,但当奥贝斯坦看见停在自家门口那辆地上车窗口里的年轻人的打扮时,才产生了切实的体验,是在户外。 莱因哈特带了顶宽边遮阳帽,坐在车内的时候那浅色植物质感的帽子只是由细绳挂在青年的颈后,像个古画中会出现的牧童,宽松柔软的衬衣,高卷着袖子,长裤上的浅蓝色乍看下与那双兴奋张扬的眼睛类似,看得久了又变成万里晴空中最接近薄云的那一线风景,和缓地自视野里飘过,处处透着悠闲的氛围。 而奥贝斯坦自己并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装扮,只是上车前一个篮子被管家拎到车后放稳,管家没给他留下过多解释的话也不张望车里的人,只以“玩得开心”为告别语送他赶紧跟人离去。 是曾经在有关假期对话中出现的亲卫队长奇斯里下车为他开的门。这才是真正无法休假的人,他与莱因哈特的私人关系是谨守在极个别几位近臣之间的,其中不包括元帅副官一类的军方人员,而奥贝斯坦在官舍暂居期间即便距离较近也不会与对方有私下往来,确保官舍不算稳定的随从远离最基本起居安排以外的事务——舍近求远,今天的行程从知根知底多年的管家面前开始,一如许多个行程开始前一样。 拉贝纳特会准备好一切。待到下车奇斯里在征求他的意见后打开放车后的篮子,桌布、软垫、阳伞、水壶餐具套装、rou类拼盘三明治与水果……管家夫妇早就预估了假期活动的性质,考虑到方方面面。 “啊这可比官舍准备的丰盛多了!”莱因哈特凑上来一眼看见了透明食盒里的内容,翻看到贴着花体标签的茶壶与咖啡壶,连款式不同的杯子都有好几只区分饮品种类使用,赞叹出声;他的背包里只有简单的渔具,坚持搁在自己肩头,他不麻烦奇斯里,露着脚踝大步在前引路,带领奥贝斯坦完成地上车到湖边的最后一段路程,“我只要了黑面包和水,那边有几块不错的石头!” 说完年轻人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又不方便收回傻话。据说平时元帅还是会有幼校生随侍的,但今天特殊,在没有特别信得过的侍从的情况下,外出只带了亲卫队长一人;这给到达湖边时的准备工作造成了一些小麻烦,奇斯里尝试一个人铺平垫布时,奥贝斯坦到半途才弯下腰帮忙,而一直在组合鱼竿的莱因哈特抛下手中事奔过来时,软垫都布置好了。 “抱歉,这该是我来做。”平易近人的帝国宰相同时向二人致歉却似乎分别有不同的意义,奥贝斯坦转过身来就看见一张泛红的俊颜,大家都习惯了独自休假,合作行事或是照顾他人,需要花费时间适应。 “您做想做的事就好。”他希望莱因哈特能够自在一点,尤其是当他自己想自在点的时候。 可是这又怎么能自在得起来呢?这里是罗严克拉姆元帅假期钓鱼的固定地点,位于新无忧宫东北外沿水域的草木丰美处,过去就是贵族们短途郊游的良选,如今平民们渐渐敢于来此,一路上人烟稠密,热闹生机的春季光景;莱因哈特选择的是这片一个曾划归于某个旧贵族花园范围内的窄湖,花园附近的宅邸刚转手出让,工作日时正在改建餐厅,星期天围栏内没有旁人相对外面宁静,湖面连着三两清澈溪水,潺潺跃动。明明都是莱因哈特习惯的一切,但因为同行者的不同,金发青年总觉手脚放得都不是位置,拉了拉草帽,又拽了拽垫布一角,低头摩挲着野餐篮把手,半天才嘟囔了一句:“奇斯里,都让我自己来吧。” 看这一派尚余几个月的好风景,奥贝斯坦没有管他,从篮子里抽出一本没看清封面的书回软垫坐下,目送识趣的亲卫队长绕过树丛不知去哪儿值守。 过去只有莱因哈特一人的时候,估计是不在乎奇斯里或者侍从跟在身边的。休假中的总参谋长无端地想,打开书发现书签上的图案又翻回封面,才知道拉贝纳特放进篮子的是一本几乎可以算是属于他少年时代的老书。 原来都是学校春游时的习惯,管家夫妇也没有小少爷要进行“约会”的概念。此地向阳背风,只是树荫下还有点初春的寒意,让他不禁紧了紧风衣前襟——这动作被人捕捉到了,立即问道:“要不要搬到那边去?” 莱因哈特指指他刚架起鱼竿边的空地。 “你该晒晒太阳!”这话明显针对奥贝斯坦总看着不大健康的脸色,但听着更类似于没话找话,或者为他们找到靠近一点的理由。 “我们可以各做各的事。”这其实是他们商量过的,一起休假但没有必要勉强做同一件事,只要不涉及工作并且待在一起,就是符合“休假”定义的活动。 总之,对于抱着一件事坐下的奥贝斯坦来说,抱着工作或者抱着书没有多少区别,坐定了就别想打断他。 “那你可不许在脑袋里不停地考虑工作!”另一个商量过的内容就是,没有军装只有便服,“主要任务”只有一条,“休息”。 抱歉,在这个问题上,奥贝斯坦会食言的。上午他在家还接到了四通关于瓦普实验筹备工作的通讯,缪拉上将方面代表汇报任务执行仅为其中之一,更多的是关于实验准备阶段胥夫特那边的动向——元帅刚对这个带有投机性质的技术军官下达了指令,在正式实验期间,胥夫特必须留在秃鹰之城要塞上,而不是跟随元帅及其他军官一起观看实验效果,从根本上避免了他对实验成果产生不负责任的态度。 只能说莱因哈特的这条命令与奥贝斯坦的想法正合在一处。他尚未向元帅通报的是胥夫特存在一些与费沙相关的疑点——蛛丝马迹,可现阶段即便是撬出更多的问题,也无法阻止实验及行动的进行,莱因哈特必须抱持坚定的信念去消灭统一宇宙道路上这最大的障碍。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要塞对要塞,一旦产生最惨烈的结果,那被消灭的障碍并不仅仅是伊谢尔伦,秃鹰之城要塞同样可能被从宇宙的历史中消隐而去。 但那仅仅是对现在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而言的,是心灵上难以跨越的障碍。 奥贝斯坦点了点头,望着那戴着帽子在阳光里轻快而行的背影,决定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他们的前期约定,暂停了与休假无关的思索。 莱因哈特回到湖边,继续装配他的长竿。来的路上年轻的宰相给他讲解过一些钓鱼常识,例如这个时节要用长竿,选择水深的区域,在朝阳处,下午最温暖的时间,才有可能收获;但另一方面,钓鱼本身为的并非是收获,所得更多在过程中,思维与情绪,自我的内化,还有一些几乎上升到宗教及哲学的内容。繁杂的内政工作与战争相差太大,宰相之位有时是个吸力充足的漩涡,让怀抱梦想的青年需要通过不断内省与调节,才能顺利实施与贯彻,可能就在这种境况中他找到了钓鱼的乐趣,并肯定它的意义,乐意展示给对他的行为百般挑剔的总参谋长,打发假日时间。 那么今天,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战利品目标到底是多少条呢?奥贝斯坦再次翻开夹着古旧书签的位置,不必向前,就能从记忆里捞回这一本多年前未尽的传记体流行小说,以及将书签留在这一页再没有翻开的理由。 被阴谋陷害的落难王子故事到了宇宙历七九八年依旧长盛不衰,那在他的少年时期自然也是流行的母题,这一本恐怕占据了当年的少儿书籍畅销榜,风靡一时。在贫困下级贵族家庭长大的男孩饱受折磨但才能卓著加入特别少年行动队后屡建奇功广纳英才后跃升为军中大将,而命运的轨迹把他带到自己的身世面前,出生时就被皇室抛弃甚至想要灭口的宠妃之子,于是他开始了复仇之路……那时的奥贝斯坦是在看到主角第三次依靠不计成本的“宽容仁慈大度”态度征服敌人时夹上这枚佛瑞德李西四世加冕五周年纪念书签的,然后就是书与书签一同束之高阁,不知什么巧合让这本书从书架上掉落到拉贝纳特的篮子里,又能被他拣出记忆坟茔。 他甚至还记得有同学在学校宣称这本书的主人公原型是鲁道夫大帝传闻中那个刚出生就因劣等遗传基因被抹杀的唯一皇子——这更是年幼的奥贝斯坦拒绝浪费时间再碰一下的原因。到这个年纪再看时,有些莫名坚持的东西消退了,他随手翻过几章,发现刻意模仿少年稚气的文字竟然能有些细节描写与不远处静静盯着湖水的青年不谋而合。 一位从古典小说里走出来的复仇王子,站在宇宙唾手可得处,和他感光电脑铸就的眼睛里。 一位比那些天真故事中的描写更合意、更完美的霸主,仿佛一本不再会被他中途丢弃的书,摊在膝头,一页缓缓接着一页,抚摩似的细细读去,耗尽日日夜夜,也不会停息。 他没有改变书签的位置,也没有向后翻阅一窥究竟的愿望,只是搜寻记忆中每一个共通的闪光点,时不时抬眼,从莱因哈特的身影里发掘可以横跨二三十年的彼此相异的趣味——不过这本书面市时,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尚未出生,真正的历史不会效仿一本过气的流行小说,奥贝斯坦更不会为了曾经不屑再读的内容,试图证明真实存在的人物的优越之处。他更像是位作者,看着历史的刀笔刻在他的角色上的波纹涟漪,然后大胆地修出精巧的弧线。 而被他近乎审视着的莱因哈特也时不时在张望晴日水溪间瞥向这边,渐渐无心静下来等待初春刚开始蠢动的鱼,屡屡提竿,却不得任何收获。到达这里已经不是适合用餐的时间了,但搁在垫布上的提篮总是那样引人瞩目,耐性损耗大半的年轻渔夫终于等到奥贝斯坦合上书的刹那,放下鱼竿,再度来到他身边。 “我可以吗?”莱因哈特侧坐在篮子旁边,突然指着紧闭的盖,语带冒昧地问道。 “拉贝纳特准备的量是充足的,您可以随意。”其实他没有用下午茶的习惯,如果对健康无碍,总是饥饿着的年轻人完全可以吃光他的份。等拉贝纳特太太自制的熏rou进入那副唇间之后,称赞伴随着吮吸指尖的动作一同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又有些不确定,运动量仅限于步行和垂钓的青年,是否真的如自己宣称的那样饥饿。 也许是一个借口吧。连同钓鱼,连同休假,都是借口的一部分。 不过美味肯定不是假意恭维,莱因哈特没有停下,在闲聊前摸走了一块分割仔细的三明治,急于品尝起来。 奥贝斯坦下意识看看四周,动手倒了杯咖啡递过去,还是暖的,恰如其分。 “是你的狗更挑食,还是你?” 由于一些坊间传闻及个人童年经历,莱因哈特并未邀请总参谋长的“同居者”一起休假,这是一种避免情况复杂的明智之举。问题成功地引起总参谋长的疑惑,一定意义上的口无遮拦是轻松自在的象征,他们同时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而有人抓住了机会畅谈更细。 “我是最近才意识到,过去你几乎不在元帅府用餐,是厨师做得不合口味吗?”特别是在尝过奥贝斯坦家的手艺之后,这种疑问更加强烈了——除了工作的部分,元帅府的内内外外方方面面似乎都不能让事务长官感到满意——可是这难道不就是事务长官本人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吗?问题究竟出在简省经费环节还是军人刻板形象营造环节?还是说奥贝斯坦真的是一点点私人的部分都不打算带进工作,所以导致了在这些方面都极力撇清关系,避免一切符合个人生活理念的特征在元帅府里展现出来? 可是,最符合巴尔·冯·奥贝斯坦个人理想及生活理念的存在,不就是元帅本人吗?莱因哈特几乎已经能在脑海中完整地论证这家伙行为逻辑的矛盾之处了,但他不直说,他喜欢看对方在自己面前跨过公私临界点时陷入窘境的模样,尽管那场面真的是屈指可数。 奥贝斯坦没有正面回答,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而后抛回一个问题:“阁下是打算在本次假期过后,邀请下官与您及首席秘书官小姐每天一起用午餐吗?” 那也不是每天都会一起……莱因哈特猛然醒悟,收回再次伸向篮子的手:“你不是在介意这个吧?” “那倒不会,”狡猾的男人在咖啡杯的背后露出悠然的神色,摆出一贯的论调,“跟上司一起的工作餐,是无谓消耗精力的加班行为。” 道理的确如此没错,但莱因哈特想了想,似乎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所以他必须为挽回本次意味着约会的假期做出点努力。认真擦了擦手,他起身示意空置水畔的钓竿,在背光处亮着眼睛笑道:“来试试吗?” 钓鱼。的确是奥贝斯坦没有试过的。 “好,不用开口,我来猜猜——一项浪费时间与精力的活动,对吧?” 他是给了莱因哈特多少压力才会让对方在每一次尝试靠近之前都需要做出这么多心理预设的呢? 奥贝斯坦放下瓷杯,站起来脱下风衣。 当然这可能是他们彼此惯用的激将法,只不过在工作上他会忽略,离开工作,他逐渐选择偏向给予更多回应。 他都快步离开树荫了,发现招数成功的金发青年才反应过来,追着他问:“需要帮你撑伞吗?” 奥贝斯坦在鱼竿旁站定,转过脸来回道:“我该晒晒太阳。” 没错,这是莱因哈特说过的话,他必须承认树荫里与阳光下,几步之间便能收获不同的面孔,连言辞都无需提醒,就被肢体拉近。 “手,握住这里,对,更容易稳住。”修长的四肢与手指都在他的贴身指导下逐一安放在准确的位置上,他的总参谋长精确得像完成指令一般,引得他想说点赞美的话,可禁不住先将他跟对方的视线从彼此最近处扯开,“看那个,就是它,可以一直盯着它,当然也可以只凭手感,不必那么在乎第一回的成败,放松点。” 他们一同停在静谧中,顺着轻浅渐进至深暗的湖底,鱼线缠着水波,尽是透不着光的背面,游鱼低浮。 “当我面对粼粼波光时,就看到了银河,正在躁动。” 沉寂近半年的银河,熬到了春天,再耐不住寂寞。 距离瓦普实验不到十日。 “你欣赏胥夫特的方案吗?” 莱因哈特并没有松开手,还是停留在他们说不出敬语的最近处,确保他们一齐看紧盯湖面微澜:“不要问我也想问你但最终决定不问的问题,奥贝斯坦。” 他们在思考同一件事,可是当深究这件事之时,总会牵扯出不同的意义。 “如果实验成功,我会去趟秃鹰之城。”对此总是怀抱心事的年轻人语调平静地说,“你想去吗?” “对下官来说没有这样的必要。”他觉得这是应当留些空间与距离的问题了,可话音刚落,就能感觉到身边人扭头望着他,责备中带着些许伤感。 “真是无情的人啊,奥贝斯坦。” “抱歉,我理解错了。”道歉快得出人意料,他向来严格地划分范围,公与私的边界因他对另一件事的凝神贯注而抖动,但道歉的主要原因,还是后话,“即便如此,我依旧认为没有必要。” “……也没有错,你没有错,”这般坦诚令莱因哈特盯着他沉思超过两秒钟,“这是个复杂的问题。” 在那之后半年过去了。 对他们俩来说如此,对全宇宙来说也一样,只是有的人,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在乎过去的人。”莱因哈特低声感叹,这不是第一次,若看向未来,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 过去,或者未来,又有什么区别呢?奥贝斯坦不过是只在乎眼前这一个人而已。 “我可以提竿了吗?”他突然问道,立即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湖面上,似乎只有微风抚过。 “你是感觉到力量了吗?”在战场上临危不惧丝毫不见慌神的战斗天才不停地变更角度观察浮标和水流,尽力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也有可能是挂住了什么,rou眼看还不是时候。” 现在奥贝斯坦可以确信了,今天元帅阁下的注意力的确完全不在钓鱼这件事上,更别说诚心教学了。所以待莱因哈特认为可以提竿时,大鱼已经咬着饵食悄悄溜走了。 “是我上当了,实在抱歉,这肯定不是个愉快的体验。” 不是个拥有好运的日子,年轻人一边致歉一边收起鱼竿打算罢手不干;到底有些沮丧,却又不甘,他卷着线轴盯住淡然处之仿佛一回就领略到钓鱼真谛的男人,看着看着竟有种期待安慰的意思了。 “没关系,只要您非休假时段都能保持清醒就好。”奥贝斯坦没有吝惜这种“安慰”,“安慰”得对方不禁退后半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才叹道:“我怎么忘了呢?总参谋长阁下才是最精通这项技能的人啊!” 到底谁的技能更强呢?在他们之间没有公断。莱因哈特趁着微斜的阳光指示若隐若现在湖水尽头的溪流,边说边低头看:“我们还是该去那边转转——你的鞋可以吗?” 溪水伴随着摇摆的长草与湿滑的石头,但深处定有美景等着他们。 “没什么不方便的。”户外的部分还是超出了奥贝斯坦预计的范围,不过他表现全然配合之意,风衣又被人披回肩头,也不会拒绝在起伏不定的石路边,向他伸来的掌心。 林木溪涧虫吟鸟鸣,一处处点亮了由冬转来的暖意,再不觉人响,静谧如宇宙不可及之地,千万年不过一瞬瞬亘古未变的星群。 奥贝斯坦环顾间撞上那一双守在苍冰后燃烧的眼睛,忽如阳光绞着细雨一阵浇过,双唇滚热,分不清是谁向着谁靠近。 他们都停下脚步来,单纯地为了一个吻,停在万物的中心。 “这附近……”似乎等了整整一下午的青年将谜底藏在这里,稍一分开便问,“我知道有个别馆可去,你愿意同行吗?” “我们已经耗费了一个白天的‘假期’,是还需要包括晚上吗?” “你不乐意。”莱因哈特直截了当地判断道,却没有罢手,再凑了过来,这回抓住了他肩头上风衣的两襟,从唇至舌的深入,又像是想起自己还没得到真正的答复,赶忙退去。 “下官的意思应该理解为,”奥贝斯坦解释着,双手攀上了困住他外套衣领的指尖,安抚一般地捏紧又松,“由于‘假期’之后有大量工作需要提前准备,下次的‘假期’,可以考虑从周六晚间开始。” 下次的“假期”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呢?反正不是今天,也不是下个周日——他们同时想起又同时遗忘,第三次唇齿相接,就是对此项决定达成一致的签名。 半年一转眼就过去了,他们还有许多个半年光阴,在等候宇宙之湖翻起波澜时,一个接着一个共度,一眼数不尽的周日假期。 最终决定还是各自回到官舍处理因休假堆积的工作并筹备新一周的事务。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是,情势突变,当地上车停稳在总参谋长官舍门前准备让他先下车时,车门没有打开。 “奇斯里,怎么回事?” “阁下,缪拉上将正向这边走来。” 莱因哈特回望身旁人一眼,稍稍挪动位置,答复道:“知道了。暂时别开门,也不必启动。” 奥贝斯坦没有提出异议,但挑了挑眉毛。 “如果他发现我们,就打开我这一侧车窗。”罗严克拉姆元帅话音未落,就发现事实如他所料,年轻上将在路边停下脚步,慌忙腾出手来冲着车敬礼。 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合他意。 奈特哈尔·缪拉上将近日为秃鹰之城要塞移动计划筹备工作连续加班,这个周日好不容易早些离开岗位,亲自采购了平时钟爱的美酒与熏肠,正要步行抵达官舍时,发现一辆熟悉的地上车正停在必经之路上,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元帅阁下……的车?他记得元帅住的官舍虽然与其他高级军官的同在这一片,但是更幽静的区域,车停在这里是拜访哪位同僚吗?缪拉一边想起今天是周日,一边打算张望此地所属,可还没扭头就想起来,元帅的车,他应当先敬礼。 酒瓶与熏肠都包在一起,袋子没有提手,需要双臂环抱着才较为稳妥,但敬礼——别管前面多少精心推理,缪拉都掐断了,在犹豫一番要不要都放在地面上之后,他坚持单手托底抱稳纸袋,挺直腰背在路边表达崇高致意。 “缪拉上将,辛苦了。”车窗降下,罗严克拉姆公爵那金发上闪动着夕阳的光辉,温暖了初春晚间悄然掠过的凉风。他没穿军装,遮阳帽还挂在肩头,显然是休息日参与了户外活动,准备回到……那为什么停在这里? “阁下是,需要帮助吗?”缪拉直觉这是作为下属在看到长官出现在异常地点时首先该问的。 “没关系,车有点小故障,已经解决了,正要离开。”元帅从容地边说边移动视线,“那是你的晚餐吗?” “是!”缪拉自然而然地从“车故障”跳跃到“晚餐内容”上,军人般应答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时是不是该分享给元帅它们都是什么呢? 为了敬礼他正站在距离地上车几步之外,如果要掏出纸袋里的东西,他得靠近些才行…… “真讲究啊,看起来会很丰盛。”元帅赞美后并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而是向车内做了个手势,“我也要回去用餐了,下次有机会,告诉我你爱吃的店铺吧。” “没问题!”我现在就能介绍!缪拉刚想接上这句,车窗在年轻长官的挥手中升起,很快遮掩起车里的情景。 然后那辆车绝尘而去。 哪里不对劲啊。上将在原地注目礼告别,猛然间想起什么转过脸去。这里分明是总参谋长官舍的门口啊! 而且公爵大人,并没有坐在习惯的位置上?他拼命回忆方才视线所及处,长官身边还有没有另一个人——没有答案,角度太刁钻了,简直像是专门设计好不让他窥探一般。 但是总参谋长大人的官舍,在斜阳中看上去并未有亮灯的打算。可能真的只是故障吧,尽管从外面回元帅官舍似乎并不需要绕到这个岔口,尽管元帅打招呼的一举一动明显带有刻意的痕迹,尽管负责联络统帅本部的副官告诉过缪拉,代理统帅本部总长奥贝斯坦一级上将今天休假不在办公室…… 但这一切也不至于让人联想起罗严克拉姆元帅与奥贝斯坦一级上将共同外出休假并可能要前往元帅官舍共进晚餐,甚至还有其他晚间室内活动,对吧? 想象力太过丰富可不适合军人这个职业,缪拉珍惜眼下他怀中所有。陪着他短暂休息的是美酒与熏肠,还有完整的周末夜晚,不用考虑一觉醒来的崭新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