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馆

    去白公馆的一路上，白秋露还在叮嘱云裳少跟苏承接触。

    云裳见她一副生怕自己被苏承骗了的表情，只是好笑不已。

    两人坐了黄包车到白公馆，白秋露最烦正厅会遇到大太太又要阴阳怪气一顿，带着云裳直接由后门到了母亲屋中。

    前些时日封晚梅着了凉，才将好些，知道云裳毕业，早就催了几次要她来。

    云裳见她唇色还有些浅，不等她从沙发上起身就走了过去，摁着她手道：“姨妈叫我来可别是又送什么东西，秋露那一大盒子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你们要再这样我可不敢上门了！”

    “数你这丫头老实，白送东西都不要！”封晚梅笑嗔一声，抓着云裳的手拍了拍，“不过这次虽有东西，倒不是给你的。”

    云裳心里明净，意会出来，“要我捎给外公？”

    之前她在电话里透露过自己毕业后要先去越州一段时日，探望一下外公，姨妈必定是为这事。

    封晚梅点点头，眼底的神采黯淡了一分。

    当年她因跟了白靖世做小，和父亲闹得很不愉快，已有许多年不曾回去过。父亲也从不在jiejie那里提及她，俨然是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可事情已成定局，何况她自己的命运总要挣一挣，纵然父亲不理解，她心中却不想就此冷淡了亲缘关系。她送去的东西父亲都不会收，她便只能借旁人的名义，多少也能全心中慰藉。

    “你外公一向疼你些，你的东西他一定不会拒绝，你便不要明说，就以你的名义带去就行了。”封晚梅知道云裳是一人去越州，便没有备太多东西，除了之前花大价钱买的一支名贵灵芝，便是一张越州本地银行的支票。

    云裳瞧了瞧，这也是她体己里边不小的一部分了。

    “我带吃的喝的都还行，这钱外公怕是不会收，姨妈不妨留着自己有个用处。”

    封晚梅却不肯收回，道：“你外公不要你便留着，时常替我跑动跑动，总有花得着的地方。”

    云裳知道自己再如何说她也不会改主意，只好将支票收起来，寻思外公这里花不多，以后借别的名义偷偷给白秋露添上也是一样。

    “这钱你留着不花都行，别又偷偷给了秋露！”封晚梅知道外甥是个什么性情，当下就堵了她的路。

    云裳抬抬眉毛，笑笑不言语。

    三人在屋中闲话一番，封晚梅还是硬塞了云裳一套首饰。

    云裳说不过她姨妈一大通道理，只得收了。

    “等回去了，你大姨也得数落我一顿！”云裳点点一旁看热闹的白秋露，对自家姨妈的热情很无奈。

    白秋露嘻嘻笑道：“大不了我跟着表姐多去蹭几顿饭几身衣裳，就显得有来有往了！”

    云裳暗叹着摇头，这“来往”怕是永远都不会对等，他们家说起来也就比普通人宽裕一些，可若跟白公馆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白公馆的大太太出身名门自不必说，就是几个姨太太也各有各的后台，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对她这个不知哪门哪房的穷亲戚十分看不上，她来白公馆的次数虽不多，倒是次次能碰上这里的姊妹，阴阳怪气都算好的，最怕是夹枪带棒。

    白秋露也没少因此与家中姊妹红脸，后来为了不让云裳受人刁难，都是悄悄地带人来，让房里的丫头守在外面放风，一有人来便将云裳藏了。

    云裳倒是没觉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大不了就是被人讽刺几句，也不会少块rou。

    只是这白公馆的姊妹，向来得理不饶人，就是她偶尔也会心生恼意。

    便是眼下，她将要离开白公馆，好巧不巧又碰上了刚下学的两位小姐。

    白秋露一见人就像浑身炸开毛的小公鸡，张着膀子把云裳往身后护，好似那两人一要过来就狠狠叨他们两口。

    云裳觉得同是小辈，自己也没必要与他们维持什么礼数周全，忍笑拉过白秋露就要走，寻思眼不见为净。

    怎奈对方非要上前来刻薄两句：“成日把这些穷亲戚领上门来打秋风，当我们家赈灾呢！”

    “就是！小家子气就别学别人碰那些高端东西，以为自己能镀了金跻身上流呢。”

    ……

    这话虽是对着白秋露讲，可大半都是瞄准了云裳的。此前她来白秋露这里借用钢琴，到底是惹了这些人不舒坦，这话里的虚实她自己有分明，通常听过也就忘了。

    白秋露却不忿气，她是白公馆最小的女儿，虽说是姨太太生的，可机灵嘴巴甜，在父亲白靖世眼里最为得宠，脾气里也有着小小的任性与跋扈，心里不舒服了跟姊妹也是不客气，当即就怼了回去，“当谁都跟你们那下里巴亲戚一样伸手来要钱的？我跟我表姐要好关你们什么事？吃你屋里饭了还是喝你屋里茶了？一天天的就你们长了根长舌，那么多余切下来凉拌好了！”

    “白秋露你——”

    其他姊妹不比白秋露嘴皮利索，被堵得脸色发红，见云裳那副不言不语好像好欺负的样子，越发将矛头对准了她。

    云裳知道这白公馆里关系繁杂，不想惊动封晚梅令她难做，本想小事化无，偏有人把大太太叫来拉偏架。

    面对这公馆里的女主人，云裳不得不收起无所谓的态度，尽可能不让大太太心中不快而迁怒了封晚梅母女。

    “你们是千金小姐，与人在这里吵架算什么事？让人看见了岂不笑话。”大太太到底也是长辈，不想与多余不熟的人做计较，可这话还是显得高高在上。

    云裳不想多反驳，悄悄拉了下要开口的白秋露，让她不要在多言。

    “这大好的日子，姑妈这是在生什么气呢？”

    听到有人说话，众人都朝大门口望去，进来的年轻人虽着西装革履，浑身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与他懒洋洋的语气极为一致。

    除了封晚梅母女，云裳对白公馆的人可谓记忆稀少，对眼前的人只更陌生，不过听对方的称呼，应该是大太太的侄子，且看大太太陡然和缓的神色，也是对这侄子颇为疼爱。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吭声？我叫人去接你才是。”

    “我特意来看姑妈的，自然是要惊喜些。”作为谢家的独苗，谢钊铭几句话就将大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又与旁的姊妹一一打过招呼，视线停在云裳身上，“这位是？”

    “是我表姐。”白秋露抢先答道。

    她对谢钊铭的客气并未有好感，只是碍于在大太太跟前不好太发作。

    “我送表姐回家，就先告辞了。”白秋露说完便拉着云裳走了。

    眼前是最疼爱的侄儿，大太太也无心计较白秋露这小丫头的失礼，扶了下谢钊铭的手臂，等他回神后才道：“不相干的人罢了，你舟车劳顿快进去歇着，等晚上我让秦妈准备些你爱吃的菜。”

    “还是姑妈念着我，我可得多在您这儿蹭两顿饭！”

    “你这孩子，家里还能饿着你不成？”大太太闻言失笑，不过侄儿能在家里多住几日，她还是很高兴的。

    那厢，白秋露将云裳送出路口，一改平日的活泼，拧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裳以为她是因为方才姊妹发难而不高兴，碰了碰她的脸道：“小丫头的怎么还深沉起来了？若是为——”

    “表姐。”白秋露忽然扣住云裳的手，语气严肃，“这段时日你便不要来白公馆了。”

    云裳当然不会认为她与自己生疏，只是看她这幅表情实在反应不过来。

    “那个谢钊铭不是好东西！”白秋露咬唇望了眼后面的白公馆，回向云裳，“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我看着他就讨厌！”

    云裳知道自己在这个小表妹眼里一向是哪儿都好，不过细想想这些纨绔的公子哥纵然流连惯了声色场所，也难免不会找点别的刺激，秋露既这般说了，远着点儿总没错。

    白秋露微低着头拨弄着云裳修长的手指头，叹了口气碎碎念：“太太没能生儿子，一直把这个谢钊铭当做眼珠子疼，我听我妈说太太还想把产业弄到谢钊铭的名下去，他在白家可肆无忌惮了。”

    云裳觉得就是大太太有心，白靖世定也不会同意，不过大太太那边的陪嫁倒是有可能。

    不过这些事她一个外人也不感兴趣，只是这繁杂的环境里有封晚梅母女，她不得不关心些。

    “姨妈上次说央白先生在外面找房子，可有准了？”

    “别提了。”白秋露神情更怏怏，“太太是生怕我们在外边儿作妖呢，就是不顺眼也要将人都拴在她眼皮子底下。”

    云裳听完知道这事是没着落了，提道：“你在白公馆常与姊妹不对付，要不干脆跟我到家里去？好歹安生读完这两年书。”

    白秋露摇摇头，“我不放心我妈，怕她给人欺负了。”

    她妈倒不是个软和性子，只是为了她爸隐忍太多，如今又加上她……

    云裳意会，怪道这次去越州她也没缠着自己去了，原惦记这事，不禁笑道：“小丫头当真是长大了。”

    白秋露弯起的眼眸里尚带着一丝赧然，忙推着云裳坐上黄包车，挥手将她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