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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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杯咖啡,八十份纸杯蛋糕,蛋糕口味按照你刚刚发给我的菜单每种随机准备十份,对,下午三点左右,剧组需要通行证,你们送到门口就行……怎么是九折?我记得之前给公司供应的是八折。长期客户折扣?我们也会长期合作,这个戏至少会拍四个月,如果你们做下午茶的水平不掉链子,我当然没有联系其他店的必要。” 耳机隔绝了驾驶座上的Yuna与电话那端交流的声音,结弦靠在车后座,胸前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坐垫里,膝盖上放着摊开的剧本。 颜色丰富的长条形便签密密麻麻地粘在剧本的书页里,标记着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剧情冲突点,纸张边缘被翻到翘起,剧本围读会开了三次,结弦已经对每一幕台词烂熟于心,闭着眼睛,在耳机里的白噪声中为自己构建出属于故事和角色的那片天地。 羽生结弦是个演员,准确来说,一个入行三年多,手握两部积压的主角电视剧,一部无限延期的主角电影,以及无数个影视剧里一闪而过的客串角色。 他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不曾摸过这么厚实完整的剧本,作为不承担推动剧情责任的十八番开外小龙套,他往往只能得到包含一段过场戏里的几句台词和一页简单交待前因后果的A4纸,然而这已经是经纪人Yuna在能力范围内为他争取到的最好资源。 直到一个月前,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经常合作给结弦牵线各种小制作客串人物的选角导演忽然打来电话,说最近有一部即将开机的古装电影《殿下,给点利息》的男三号临时爽约,剧组不得不重新物色演员,他就把结弦推荐给了导演小泽亚辉。换了造型试镜后,小泽对结弦的形象气质十分满意,也不计较他之前的丑闻,于是,羽生顺利地得到了这个角色。 客观来说,《殿下,给点利息》算不上大制作,剧本人设乏善可陈,男三号也分不到多少戏份,但对于被雪藏了两年多的羽生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签完合同那天,他和Yuna在公寓里喝到大醉,播放摇滚乐曲的音响动静大到第二天物业上门反映说有邻居投诉,他们仰面躺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又哭又笑。 结弦还记得,Yuna彻底醉死过去之前,掐着他的脸颊对他说,宝贝,我们要翻身了。 翻不翻身的另说,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他终于有正经的戏演了,戏份番位又有什么打紧。 车停在影视基地的门口,今天上午十点半会举行电影的开机仪式,现在才刚九点出头,现场大概还在布置,看起来主要演职人员里他是最早到位的,但Yuna跟结弦商量好十点左右再进去,不早不晚,就不至于显得爱出风头或者不守时,敬业的名头是为主角预备的,这个圈子规矩繁多,羽生才刚刚复出,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剧组的摄影师是之前合作过的,打光师和化妆师那边我也送了礼过去,保准把你变成最漂亮的背景板。”Yuna熄了火,摘掉蓝牙向着结弦说。 背景板是她看了剧本后给自家艺人要出演的角色起的外号,这个人物本身没有独立的剧情线,基本是集体剧情开展时主角身后的辅助,但这有个好处,那就是能经常蹭到主角镜头,Yuna相当有自信,自家艺人这张脸,这个身段气质,只要一上大银幕,哪怕充当背景板也能轻松夺走观众的眼球。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起好了一些软性拉踩主角演员通稿的标题,当然,这种缺德事不能cao之过急,必须徐徐图之,否则既得罪人又讨不到好。 结弦正在喝水,听到经纪人的话,旋上黄熊图案水杯的盖子,含着笑点点头,本来就是一双含情的眼睛,眯着笑起来更是如同两弯新月,眼窝褶得很深,微微压下来像是遮住月亮的两片云彩,很好,这样笑很漂亮,Yuna正准备赞许他的表情管理,并提醒他等会儿保持,就接到了新的来电。 是剧组那边的,她示意结弦不要出声,按下接听键。 “早上好,田中先生,对,结弦在路上,放心我们不会迟到的……啊,您真会开玩笑,差点把我吓一跳,这怎么可能呢……” 结弦看着Yuna本来上翘的嘴角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抹平,她紧抿着唇,眉头皱成一团,脸色沉下来,甚至连表面轻快的语调都快要维持不下去,到最后她的声音忍不住尖锐起来,“——结弦已经参加了三次剧本围读,我把他未来四个月所有的工作都推掉了,你们现在说换就换?!” Yuna顿了顿,视线接触到结弦黯淡的表情,滔天的愤怒也克制下来,放软了声音,“——您再考虑考虑呢?好,我不会让您难办的,等有消息了您再通知我。” 电话挂掉的一瞬,结弦伸出手按住了Yuna的,阻止了一出手机被砸掉的惨剧,Yuna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知道自己不必解释什么,她的艺人不是傻子,看得懂自己被剧组退货的现实。 “是因为Patrick吗?”结弦轻声问道,声音很平静,没人看得到他盖在剧本下的指尖在发抖。 Yuna低下头,算是默认。 羽生了然地点点头,沉默在车厢的狭小空间内发酵,浓稠得快化为实质,沉甸甸压在身上,他觉得胸腔里有点透不过气,把车窗降下来,外面已经有零星的戴着工牌的剧组工作人员往里走,其他演员的保姆车也开进来了。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先于想安慰他的Yuna出声,“……我们都别再做无用功了,Yuna。” “你放弃我吧。” 他偏头躲开Yuna要来捂自己嘴的动作,这样的对话在过去的两年多里发生过很多次,以至于身体都养成了条件反射,结弦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你不是拖累,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Yuna打断他,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要拍电影,你要当影帝,我还没忘,况且我们这几年的气不能白受。” “影帝的经纪人不需要自己打电话去给剧组定下午茶。”结弦呛她,“更不需要亲自开车。” “公司已经放弃我了,但是你不一样,你现在回去,还可以当你的金牌经纪,不用成天在赔钱货身上下功夫。” “你找死是吧。”Yuna锤了他一拳,但仍然不舍得下重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她咬牙切齿,“再说这种丧气话,小心我让由美女士收拾你。” 一提到母上大人,结弦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Yuna看他这样乖乖坐着,头上的呆毛萎靡低垂,像个做错了事的小朋友,但他何错之有呢?Yuna心疼之余有点好笑,气也消了一些,给小狗顺毛似的摸摸他脑袋,“好了,不就是个男三吗,也没你几句台词,不演就不演了,还省得剃那个丑爆了的月代头。” 结弦点点头,勉强开玩笑道,“还好他们是在开机之前就把我换了,要是已经剃了再换,我找谁说理去。” “就是。”Yuna端详着结弦这张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脸,嗯,靠脸混口饭吃没问题,“前几天《Beauty》编辑问我你最近有没有空接街拍,我还没来得及拒绝,我现在回复她吧。” 结弦应了声好,心不可抑制地沉沉坠下去。 趁着Yuna回消息,他翻出ipod的联系人列表,找到名为“秘书Cindy”的那一个,点开消息框。 “Cindy姐,请问在吗?”几秒钟就能打完的字,他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按下发送键。 那边几乎是秒回,“你好,结弦,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Patrick一面,你能帮我安排吗?” Cindy的回复礼貌而公式化,“好的,我会帮你申请,但Sir最近行程安排很满,你要做好等待的准备。” “我不着急,等多久都可以。”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月,结弦几乎默认对方拒绝见面的时候,他在平面广告拍摄休息的间隙里收到回复,Cindy发给他一个地址。 酒店房间号,房间密码。 然后是日期和时间。 结弦不是傻子,当然看得懂背后的含义,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对他示好,只是Yuna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连陪酒都不让他去,他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么直白的邀约。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尚有交换价值,还是该悲哀他们怎么就走到如今地步,他也不能理解,当年他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最后一切口诛笔伐都由他承担。 后来他理解,只因为他没有投一个好胎,做了所有责任人里最软的那一只柿子,就理所应当被推出来,用整个演员前途和声誉来偿还都不足以清算。 赴约那天,结弦带着交易的自觉,认真给自己打扮了一番,但又觉得别扭,脱下来重新换成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希望过了这么多年,Patrick的口味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结弦推开酒店房间门,是顶楼的套房,空间宽敞,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可以俯瞰半个城市,透明玻璃框出一个纯黑色西装的剪影,日常出镜在各大经济新闻和金融杂志上的男人侧着脸,食指敲击着裤缝,神情疲惫而冷漠,像是刚结束繁重的工作。 结弦喊了他一声,鞠了个躬,“陈先生。” 男人没有应答。 结弦在心里骂他没礼貌,又不是聋了,点个头能怎样,刚认识的时候还装得像个人,这么多年越活越回去,现在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又还要假矜持。 但现在是他有求于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结弦把手放在了衬衫顶端第一颗纽扣上。 陈伟群听到衣物落地的动静,疑惑转过头时,就看到赤裸着上身的结弦“唰”地一下拉开了牛仔裤的拉链,准备把自己像颗洋葱那样剥个一干二净。 “……”陈伟群错了错牙,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把羽生结弦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