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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成婚(rps鬼故事但彩蛋高h)(女鬼1祭品0)

    

    中元节写点阴间神经病鬼故事

    汪东城被一阵颠簸震醒。

    这一刻起,周遭陡然变得嘈杂,铺天盖地的唢呐涌入,细微处有人声窃窃私语,布料摩擦窸窣作响。旁边似乎有很多人,汪东城回不过神,心头被强烈的不对劲感笼罩,他刚下直播,只是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小憩一会儿,醒来这是到了什么鬼地方?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只感觉到空间十分狭小,正处于不平稳的移动状态,他身形高,动不动会被抖得撞向一边,鼻头蹭过,闻到腐朽的木头味道。

    被绑架了吗?第一时间出现这个想法,汪东城低头查看,额头被什么流苏吊坠似的装饰物砸了一下,他试着动动手脚,虽然地方太小行为受限,好歹没被绳索之类的绑上。怪异的感觉更重,他伸手摸到自己的衣服,不是为了舒适换上的短袖睡衣,而变成衣袖宽大厚重的绸缎,此刻层层叠叠繁复堆砌在他身上。难道真的被绑架了吗,可是哪个绑匪会给人质换衣服?

    眼前仍然是浓墨般的黑,视线受阻的时候其他感官更为敏感,汪东城隐隐发现这个箱子一样的空间斜向上倾,似乎正在爬坡上坎。他心往下沉,如果这里是鲜少有人的荒山野岭,那他得救的几率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人?汪东城集中精力侧耳去听外面说话的人声,口音很熟悉,仔细听内容却根本听不懂,不像是现在使用的语言,听得久了,他背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欸,”为了转移注意力,汪东城乍然开口,想要问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就算是绑票要赎金,也得他这个人质配合吧?但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随着这一声,外面所有人声戛然而止,只有唢呐还有气无力地回荡,徒把气息烘托得更阴森。唢呐声忽远忽近幽幽飘开,隐约听到山风吹来,掠过红烛烧出细碎的噼啪,除此之外,仅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汪东城闭上嘴,脑子里萌生出古怪的念头,唢呐,人群,礼服,这个装人的箱子让他联想古装剧里的花轿,那他是什么,亟待出嫁的新娘子么?打了个寒战赶紧住脑,不能再等下去,他当机立断,依照记忆里看过的画面去摸索轿子两边的帘布,至少得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掌心触到柔软的布料,汪东城小心掀开一角,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两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新郎官是谁?

    第二个念头是,为什么外面这些人没有走路声,也没有呼吸声?

    烛火荧荧,透过灯笼血红的宣纸深深浅浅晕开在黑夜里。空中洋洋洒洒落下些似乎是雪花片的东西,所见即感,汪东城不自觉有点发冷。眼前不远处有两个面朝前的人形,他已经有所察觉这些也许不是正常人类,此时细看仍被吓了一跳。其侧脸不见鼻梁山根而是椭圆的曲面,眼睛位置长着一颗歪斜的纽扣,像是被手艺不精的学徒随手缝制上去的。

    汪东城动作一僵,他想要移开视线,却仿佛瞬间丢失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不错珠地看着那两个人。冷汗不再往下淌,密密麻麻如蚂蚁攀附在他背上。

    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两个人倏地转过头来。

    他们身体动作没变,只有脑袋旋转一百八十度,直勾勾对上汪东城的眼睛。血色的烛影憧憧映照,衬得脸更惨白,唇色更艳,两腮酡红,根本就是上坟时烧的纸人,竟然变成了真人大小,打头的开路,抬轿的抬轿,撒钱的撒钱,要带着他出嫁了!

    山风愈急,大红灯笼剧烈地晃动起来,空中充斥浓硝的刺鼻气味。汪东城被熏得头脑发胀,只朦胧间听见铜锣敲击了三声,周围立即弥漫起rou眼可见的雾气。唢呐声夹杂各式各样的尖笑响彻在轿厢内,花轿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把他震得跌下座椅,整支队伍像被开启了奇怪的开关,几乎陷入癫狂的状态里。天旋地转中,汪东城稳不住身体重心,被迫颠倒着滚向另一边,一头撞出了轿帘。

    哪怕已经神智不清楚,他也没忘记伸出手去挡自己的脸以防破相,右手犹在半空,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成婚!成婚!……吉时已到…!”“新娘送入——!”纸人尖锐的啸叫扎进汪东城耳膜里,他呼吸一滞,就这样昏了过去。

    “喂,醒醒。”

    “是八百年没睡过觉吗,靠,这么能睡?”

    谁在晃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家里…汪东城被摇得胃里翻腾,闭着眼扭头吐了一地。那双手立刻灵活地避开,改为在他眼前晃,模糊的视线慢慢变清,汪东城回过神,从五指的缝隙中,看到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他眨眨眼,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后他点点头,确信自己在做梦,大概最近看这位的新闻看得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梦到的不是媒体镜头下面色浮肿的他,而是时间久远到记不清、还顶着meimei头在自己面前充乖宝宝的他。

    乖宝宝正蹲在一边,两手抱膝盯着他看。见汪东城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又抱怨,但语气没刚刚不耐烦,眼神也像黏在他身上了挪不开:“笨蛋喔你是?被配冥婚还不知道要跑的,刚刚要不是多亏有我,你现在啊,已经跟你的死人老公一起埋在地下了。”

    “啊,谢谢你噢亚纶。”汪东城不明就里,顺着话头跟他说一声谢,他想接着问什么冥婚什么老公?在梦里我也是钢铁直男才对。可是身体使不上力,呕吐过后空空如也的胃里泛起灼烧感,从六腑燎向四肢,有种钝刀割rou的痛。他下意识捂住胃揉搓起来,后知后觉到不对:梦里也有这么清晰的痛觉吗?

    眼前闪回过纸人惨白的面和漫天的纸钱,唢呐声和凄厉的笑声又一次回荡,汪东城猛地低头,终于看清身上这件大红嫁衣纷繁的针脚。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缓缓对上对面愣怔的视线。

    “所以…刚刚的一切都是真的?”他问,“那你呢,你是真的炎亚纶吗?”

    对面的人看去心情不错,“那要看你对真实的定义是什么了,不过,这个世界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至于第二个问题嘛,”他歪头又瞥一眼汪东城,“我不知道。从我醒来,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包括我是谁。”

    “但这个名字不算难听,我可以接受。”他补充了一句。

    汪东城大脑宕机中,他没读过多少书,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更何况还跟炎亚纶扯上了关系。炎亚纶,炎亚纶,这个名字好像这辈子都跟他绑在了一起,不论爱还是恨,都算作最特别的一档。他不自觉又去看那个人的脸,那个人也配合地凑近来让他看,两张脸贴得很近,近到他可以看见眼底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倒影。汪东城掐一下自己,倒影于是也做出相同的反应,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十六年前的模样,他想了想,记起是还在宣传终极一家时的造型。

    鬼使神差地,他问道,“我的死人老公是谁?”

    他听到炎亚纶笑了。上下眼睫毛缠结勾绕在一起,眼角有细致的笑纹,他笑嘻嘻开口,吐气近在咫尺,悚然冰冷,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就是我呀,”炎亚纶说,“我就是你的死人老公。”

    汪东城瞪着眼,第一反应是演的吧?换了是他记忆中的炎亚纶,会有这么好心舍身救人吗?或许是他的疑惑太明显,对面的人挑了下眉,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干嘛这个表情?喂,谁要跟陌生人死在一起啊,本来里面位置就小好不好。”

    话头一转,他的脸上又带点笑意。“不过…你这么帅,白白死了多可惜啊。”

    一张印象深刻的笑脸,面部神经向上牵动,带起鼻翼两侧括号一样的笑弧,汪东城一瞬不瞬地望着,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有多久没再看到这张年轻的脸?久到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两个是天生的仇敌,几乎包括他自己。争了十几年,摆在明面上的不合,可是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倒不如说它曾经也有个名字叫爱。

    他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出,“你…死了?”

    炎亚纶愣一下,“对啊,”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可信度,他倾身对着汪东城打了个响指,身影即时消逝在半空中,尾音轻飘飘扩散。“死得不能再死了,你看。”

    “亚纶?”汪东城环视四周,发觉炎亚纶真的不见了。死一般的寂静密不透风翻涌上来,他这才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一条老式居民楼的长廊,只有一墙之外透来点月亮幽荧的微光,近处是浓墨重彩的黑色,如有实质般挤压他的视野。

    心头一紧。他向来并不怕这些神神鬼鬼,此刻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再待在这片黑暗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汪东城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宽大的婚服沉沉盖在身上,让他有点喘不过气,小心避开刚刚呕吐物的位置,汪东城慢慢地往有光的地方走。走廊不算开阔,刚刚够一个人通过,月光映在外墙的苔藓上,是浅淡的暗蓝色。

    一派静谧月夜的美好图景。他一路走过来,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年代似乎比较久远了,门锁是老旧的挂式锁,重重吊在锁扣上,如同未开启的封印。顶上风窗漏出黑洞洞的缺口,汪东城不敢多看,总觉得里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整栋楼安静得过分,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回荡。

    在内衬被汗浸湿以前,汪东城走近了楼梯间,这个月亮照不到的出口,连黑暗也充满粘稠的质感,像是某个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边上倏忽有光点隐现,他转头去看,见到自己大红色的身影。是面不大的镜子,反射了两边昏暗的烛光微微闪烁,前面摆放着长了霉斑的洗手台,看起来是公共区域。

    虽然眼下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在这样灵异到近乎恐怖的世界,镜子的出现绝非是个好兆头。汪东城犹豫了一下,目光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移开,踟蹰着向镜子走去。

    汪东城其实是喜欢镜子的。他很清楚也爱护自己的漂亮,以前拍戏上综艺总是带两面小镜子,方便随时查看姿容是否在最佳状态。好多人笑他龟毛,都无所谓,也有个人甘愿迁就他的习惯,抱着镜子跑前跑后,帮他照没涂匀的粉底,翻起一个角的领口。偶尔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碰到一起,他问亚纶你笑什么,哪里出问题了吗?那个人抿着嘴摇摇头,依然在笑,眼睛亮亮的。

    临了近了,才看清自己的脸。确切地说,是自己十六年前的脸,带一点没睡好的浮肿,和象征着年青的胶原蛋白。乱飞的鬓角跟刘海被一顶小型的凤冠压住,流苏长长垂下,想来就是刚刚砸到他的罪魁祸首。

    再低头看身上的嫁衣,绣的是常见的龙凤呈祥图样,底色娇艳,烛火映衬下红得像要滴血。汪东城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他自己都还没结过婚,却被不知道谁给许配了,要嫁给一只鬼当新娘子——好荒诞,他是直男好吗?实在不想再看到这身裙服,汪东城抬头,习惯性又要去查看自己的妆。

    镜子里的汪东城没有抬头。

    过了会儿他意识到汪东城在看他,缓缓仰起脸。跟纸人如出一辙的惨白面色,眼眶里没有眼白,漆黑的洞口正在往外渗血。嘻嘻笑了两声,他举起手,狭长的黑指甲轻易穿过了镜面,泛起一圈圈水状的涟漪。

    “吉时已到…新娘,该上轿了…”

    那只手仿佛藤蔓,抻开长条转瞬之间就到了他面前,整个视野都被枯骨似的手掌占据。汪东城踉跄着后退,此时也顾不上造型问题了,他用力把头上的装饰扯下来,反手扔进镜子里。镜里的鬼果然中招,长手调转角度慌忙去接那顶凤冠,趁其不备,汪东城劈手夺过一边烛台上的蜡烛,提起裙摆向楼梯口狂奔而去。

    背后一声凄厉的长啸,惊得他寒毛卓竖,汪东城一头扑进黑暗里,就着黯淡的烛光没命地跑向底楼。所幸那镜中鬼追不出来,恨恨退了回去,但他也不敢多停,只希望早点逃出这栋楼。

    楼梯旋了一层又一层,仿佛另一个无底洞。不知道过了多久,汪东城跑得快喘不过气,绣鞋小而硌脚,像是畸形的骨骼,预备要重塑他脚掌的形状。烛火忽闪忽闪,一副马上要熄灭的惨淡样子,他也跑不动了,速度渐渐缓下来。

    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汪东城起鸡皮疙瘩之前,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他从没觉得这个声音如此可靠过。竟然真的乖乖闭上眼,在这个随时就会丧命的危险境地里,把自己完全交给另一个人。腕上的手冰得沁骨,汪东城克制不住地分心,想怎么这个人死了以后没有那些鬼那么白?不过也没有以前那么黑就是了。

    以前是哪个以前呢?眼前这只鬼,还是他认识的炎亚纶吗?

    大概走了些时候,炎亚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路,这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旁边就是那栋老式居民楼,数一数,原来也只有三层而已。…还是四层?夜色下诡异变幻的楼层散发着骇人的气息,汪东城花了眼,赶紧把目光收回来,落在炎亚纶身上。

    年轻到堪称青涩的炎亚纶。他还留着柚子头,刘海细密地遮着眉毛,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弯成半月的形状,歉意地看向汪东城,声线压低,磁性又深情。“抱歉,我来晚了。你没受伤吧,有没有被吓到?”

    汪东城有想笑出声的冲动。多久没见过炎亚纶这幅模样了?明明是喜欢端着架子作壁上观的冷漠个性,反而热衷于以照顾者的形象去安慰暧昧对象。只需要略施小恩小惠,再贡献出可靠的肩膀和深情的眼神,凭着一张好脸,他这招式屡试不爽。或许是时间冲淡了锐气,曾经觉得幼稚却也中过招的这套做法,看起来倒可爱了一些,不说别的,炎亚纶确实帮了他大忙。

    果然,炎亚纶看他站着没动,眼里的深情立刻又丰富几分。他走上前来搂过汪东城的肩,安抚小孩儿一样拍拍后背,“没事的,不要怕了。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

    汪东城点点头,回身抱住了炎亚纶,掌心覆上他带着毛刺的后脑勺,两个脑袋碰在一起。他轻轻开口,分不清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谢谢你噢亚纶,有你在真好。”

    这下轮到炎亚纶愣住了。

    如果让汪东城来描述这个地方,他觉得用一个词足够贴切,就是里世界,充斥着阴暗气息,跟现世像又不像的里世界。他们从小径走到柏油路,熟悉的台北老城区街景,天黑得吓人,路灯不亮,居民楼也死气沉沉,只有一轮有气无力的月亮挂着。

    路上他偷偷转头去看炎亚纶,想知道他是不是飘着走路的。让汪东城失望的是,原来就算是炎亚纶死了,变成鬼也得要两条腿走路。仔细看看,除了脸稍白点,再多些特异功能,好像跟活人也没什么区别。不过特异功能什么的,他也不想去深究了,只希望如果好好回到现实世界,还能当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旁边炎亚纶注意到他的目光,什么也没说,伸手摸摸鼻子,眼神不自然地移到别处去了。汪东城哎哟一声,他立刻急急忙忙又看回来,手下意识就去抓那个人手腕。

    鞋子太小,勒得汪东城整条腿都跟着作痛,刚刚又跑得急了,脚踝隐隐有要罢工的趋势。他干脆把重心全倚靠在炎亚纶身上,盘着腿要把这碍眼又碍脚的女鞋脱了,被旁边的鬼一抬手给拦了下来。

    “我觉得你不要把它脱掉比较好,包括这件嫁衣,都不要脱。”炎亚纶面上表情严肃,身体还保持着乖乖给他当拐杖的姿势。“这里是阴界,大量阴气会对活人产生极强的侵蚀性,这套衣服虽然有危险的气息,但它似乎能帮你隔绝阴气入体,作用很大。”

    “真的吗?”汪东城将信将疑,他摸摸自己被压得塌下来还没恢复的头发,顺手理了理,“好吧,那我再坚持一下。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啊?”

    炎亚纶看了他一眼,“你的凤冠去哪了?”

    “刚刚照镜子的时候遇到鬼,我就丢给它自己跑了。”汪东城随意答道,对着年纪这么轻的炎亚纶他有种天生的亲近,身体卸了力,整个人像滩水泼在炎亚纶身上。

    炎亚纶什么也没说,温顺让他靠着。过了会儿他张口,声音轻轻的,“我跟他很像吗?”

    汪东城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炎亚纶抬头望向地平线,夜正值最深沉的时候,整片天黑得要滴水,微弱的月光能照见的地方不过方寸,目光不可及的黑暗处,不知道还蛰伏着什么。“这次仪式很重要,你逃了,现在那些鬼东西肯定满世界地在找你。”

    汪东城想到那个画面,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扯上我了啊。”他看看炎亚纶,“那你呢?你好歹算个男主角,就这么跑出来了?”

    “我只是个名义上的新郎官,有没有我和是不是我都无所谓。不过也好,你不是问我去哪吗,既然它们都出来找你了,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去它们的老巢待着。”

    炎亚纶说完朝他眨眨眼,汪东城莫名从这个表情中读出了“快夸我”的意味。小屁孩儿,他腹诽一句,手过去撸猫似的挠挠炎亚纶下巴。“它们总会回来吧?万一撞到了怎么办?”

    小屁孩果然很受用,身上的炸毛都服帖了不少。“按照我的猜想,不需要躲多久,撑过寅时就行。”在汪东城的疑惑化为实质之前,他补充道,“寅时是日夜交际前的最后时刻,寅时一过,到天亮此间就会关闭,我想,那就是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原来是这样,”汪东城说,“其实我想问寅时是几点?”

    炎亚纶忍不住笑了,“就是三点到五点,没问题了吧?再不走,等下它们追上来了。怎么样,你脚还可以吗?”

    他视线向下,正好抓到汪东城把歪歪扭扭乱放的脚收回去。注意到他在看,那只脚左右摇摇,像在跟他打招呼。

    “怎么那么…”炎亚纶找不到形容词,“…笨。”

    “威,小孩子不要讲脏话。”汪东城重新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在地面,脚心传来针扎似的尖锐的痛感,他跺跺脚,“没事了,我们走吧。”

    幸好炎亚纶没有再多问,安静地走在他旁边。汪东城松口气,搂着炎亚纶的肩借他的力继续走,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只有他一个人的。

    或许是晚风太凉,汪东城居然觉得头晕,他斜斜贴着炎亚纶,恍惚以为还是26岁时的某个夜晚,他们赶完通告在回酒店的路上。

    那个时候身边也是这张脸,他们都还很年轻,未来还没有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不管未来是什么样,他都不畏惧它的到来。

    说是阴界,其实能见的也只有几个特定的区域,其余全笼罩在墨似的黑里,据炎亚纶说,那些地方连鬼也要绕道走。汪东城说哦哦,原来你们鬼的娱乐生活这么不丰富,炎亚纶说对啊,只能抓个衰仔结婚玩。

    他们在爬的这座山就是其中之一,也是炎亚纶口中“它们的老巢”,海拔并不高,才没过多久他们已经走到半山腰位置。树丛隐天,连月光也看不见了,汪东城跟炎亚纶两个挤挤挨挨,偶尔还被路边的碎石头绊一下。

    黑暗中待得久了,终于能够目视到事物大致的轮廓,汪东城往前看,几步之外就出了树林,再远处有建筑物朦胧的影子。他先是一喜,紧接着感觉到不对,用还搂在炎亚纶肩上的手捏捏他,“亚纶,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里面不会有鬼吧?”

    炎亚纶冷笑一声,抬手搭上汪东城的手背,沉下脸来幽幽道,“我就是鬼啊。”吊起白眼,嫣红的舌头长长从嘴里滑出来,他转身准备要再吓汪东城,被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中止了施法。

    “乖点啦,”汪东城听他吃痛的声音心下一软,掌心盖上去没轻没重地揉搓两下。“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

    炎亚纶并不反抗,收了表情,撇着嘴显出委屈的神色,“我本来就不是人啊,”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所以你干嘛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是想把你骗过来完成仪式呢?”

    不等汪东城回答,一阵晕眩感直击大脑皮层,世界天旋地转,害他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定。眼前还是轻微的花屏,但他本能地对这句话不爽,随手又拍下炎亚纶脑袋。“那你当初把我救走是在耍我好玩是不是?”

    炎亚纶的头就这么掉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汪东城怔怔地收回手,鬼…也会再死一次吗?那具无头的尸体还保留着向前走的惯性,在他的视线中走了几步之后栽倒在地,摔成密密麻麻的蛇虫四散开了。

    “亚,亚纶…?”汪东城不敢置信地后退,一个趔趄差点也摔了,好险撑着旁边的树干,摸到的不是树皮,滑腻腻的触感,他急忙缩手。

    没有回音。没有炎亚纶的声音,也没有那些蛇虫爬行的响动,整片林子死一样的寂静。脑子里警铃大作,这种时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再管身首异处的炎亚纶,汪东城回身朝着树林外跑。炎亚纶变成这样,不是又在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就是真的有鬼来了,不管是哪个,他都不能为了炎亚纶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他明白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炎亚纶玩得起,他赌不起。

    踏出树林以后,汪东城没有回头再瞧。淡薄的月光重新回到了身上,天空不是密闭的黑色,透出一点浅青。前头凭空而起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檐角飞扬,背后看得到山脊的走向,已近山巅了。

    汪东城着了魔似地向山顶走,以为能就这样结束这场噩梦。鞋小而步子太大,他一头摔下去,没有痛觉,仿佛只是画面一转,他就躺在了地上。眼前有张放大的笑脸,等眼睛聚焦,他看到是炎亚纶的脸,印成大头海报贴在门上。

    海报边沿泛黄,跟这扇莫名出现的门一样破旧。汪东城从地上坐起来,手边被碎石子样的东西硌了下,眼皮有点重,可能真的是上了年纪,动不动就容易累。果然刚刚那几步让他进了亭子,这凉亭只有三面,入口在他进来之后便消失了。其中两面都锁着一扇门,另一面仍然是深沉的黑,像个虚无的空洞。

    他先去看门。两扇都是浅色的木门,贴着不同的海报,一张是炎亚纶,另一张居然是他自己。两个人的造型动作很统一,是飞轮海首专的海报,他发过社交软件,也曾经在家里的墙壁上贴过,两张都只截了大头,笑容灿烂。

    他盯着炎亚纶那张笑脸。它承载了太多回忆,他的他们的,好的不好的,大喜大悲,人生起落,最终统统成为了一张青春的绝版海报,封存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汪东城看得出了神,忍不住想伸手去碰,门锁随指尖接近发出咔哒轻响,等待着被他开启。

    触电般弹开,他意识到这是要他做选择题,三个出口,没有入口,没有回头的路了。汪东城首先看向没有门的那面,带着压迫感的黑洞,盯得久了连灵魂也要一并吞噬。他摸索到边上的碎石,随便扔了两个下去,等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触底的声音。

    汪东城收回目光,游移在两扇门之间。他心里有预感,这个选择很重要,也许会决定他的生死。两张同样年轻的脸,视线扫过,他突然想到很多人都说过他们俩长得很像,其时他还很不解,现在却多了点共鸣。

    静默之中只有心跳如鼓震,汪东城撑着地站起身,熟悉的头晕眼花,像是低血糖的表现。他深深看了一眼海报上炎亚纶的脸,然后走近另一扇,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的同时带走了最后一丝光线,凉亭又恢复了沉寂。门上贴着两张新郎新娘的照片,一男一女都是带笑的神情。关门刹那两人眼睛动了动,流出一行血色的泪。

    门开了。

    天已经快亮了,泛着雾蒙蒙的灰白,汪东城呼一口气,大脑有熬个通宵的疲惫。面前是大片的荒地,倾斜向上蔓延到象征着山峰的巨石,山顶寒风料峭,整个画面都是阴冷的,视角左偏,青黑色的底调里左下角慢慢现出一抹红。

    闭着眼的炎亚纶,安静站在旷野里,像是站着陷入沉睡了。手掌交叠在胸口,一派修女祷告的恬静姿态,穿的却是浓烈的大红,服饰花样繁杂,跟汪东城的有异曲同工之感。

    汪东城站在原地,没有张嘴喊他。眼前的场景奇幻到荒诞,给他被新郎迎亲的错觉,他急需摆脱这种即视感带来的不适。

    不等他动作,炎亚纶先动了。两只手垂下来提起下袍边,他雀跃地跑过来,“你看,马上就会日出,这个空间要关闭了。”

    汪东城没说话,炎亚纶反而等不及地去牵他,衣袖纠缠,像血液和血液相融在一起,他转身要走,手上拉没拉动,又转回半张脸来。没有睁眼,睫毛长长颤动着,仿似泫然欲泣。

    汪东城迟疑了下,被炎亚纶揪住机会,拽着他在空地上跑了起来。越是往上,越感到空气稀薄,头重脚轻,晕眩从脑袋扩散到四肢,他觉得很冷。

    山顶正在朝他们迫近,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两条腿都踩在石头上,他们已经来到了最顶上的位置。汪东城低头看,底下的城市被云海淹没,远天处红光闪烁,有什么东西要刺破云层而出。似乎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心却跳得厉害,如坠梦中。

    炎亚纶走过来,歪头想靠在他肩上,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炎亚纶愣了愣,嘴角的弧度飞快消下去,变回他曾经见过很多次的冷脸,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等待太阳升起。

    他不止一次见过台北的日出,通常伴随着菜市场吵嚷的叫卖声,晨起的阿公阿嬷们和一个睡眼惺忪的汪东城,热夏湿润的早晨,空气中充斥着聒噪的声音分子。没有一刻如这般无声,就像揭晓大奖前营造的全场缄默,太过刻意反而显出人为的廉价感。

    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浮起半个头,再一点点地漂上来,过了一个世纪,或者只有几分钟,终于高高悬吊在天空上,驱散了旁边的阴云。

    一时间金光万丈,汪东城下意识以手遮脸,很快他发现这光不刺眼,睁眼去看,茫茫中只有炎亚纶的身影。他仍然闭着眼,像受不了这样的强光,眉头蹙起,面部肌rou却松弛,要笑不哭的表情。似乎感觉到汪东城在看他,他动了动,还是没凑近,两人相隔一步之遥,谁也没迈出去。

    天上传来沉闷的拖拽重物声,是这个世界将要关闭的信号。炎亚纶没有骗他,他的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阴界在排除不属于本界的气息,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光芒太盛,照出他长身而立的影子,旁边奔来另一个影子,被稳稳接住,两团黑影纠缠着变成一团,矮他半个头,后脑勺翘起几撮叛逆的毛刺,那是炎亚纶的影子。

    “再见,”炎亚纶笑了,眼皮微微颤抖,“一定要记得我。”

    轰地一声,盖子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