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現世

    第四章、現世

    「腰挺直一點,手拉後一點。」孫策整個人也幾乎貼在孫權身後,左手搭上他的腰,右手也握著他的右手:「左手再伸直。」

    一呼一吸噴出來的溫暖氣息灑在孫權的耳廓,讓那裡都泛著不自然的緋紅。說話時胸膛的震動也直直撼動著孫權的心。

    除自己的心跳聲外,孫權什麼也聽不到,要做什麼也不清楚,只不知所措地任由孫策握著他手扶著他的腰教他射箭。他心裡疑惑究竟兄長會否感到他怦怦的心跳,亦會否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然後放開手指,把箭射出去,射出之際,把弓微垂。」孫策說畢放開了他的手,箭從弓射出,偏離箭靶上的紅心僅有半分。

    「不錯。」孫策滿意地笑了,讚賞地拍了拍孫權的頭,然後拿起自己的弓上了箭:「你看我。」

    右手拿著弓,右手手指夾著箭,然後拉後再放手,箭嗖的一聲一下子飛了出去,命中紅心。未時的陽光照射在他一身白衣上,像蒙了一層光。動作利落瀟灑,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整個人意氣風發,看得孫權目定口呆。

    孫策回過他看著他,唇邊的笑意不減:「就是這樣。」

    「哥哥箭法實在了得。」默默收起了貪婪的目光,孫權垂眼說著,剛才被孫策握著的手彷彿還發著熱,手心也在冒汗。

    只見孫策輕輕一笑,望著遠處的箭靶:「權弟若多加練習,進步可期,而我也只是有幸曾得高人指點。」抬頭看著天空,神情像在回憶著什麼:「我有位朋友,人人稱他箭神,就是在半里外也可以射中在飛行的鳥。」

    孫權曾未聽孫策提及過有這位友人,不過兄長這些年來也很少與他談話,他自然也不會清楚會有什麼友人。不過那麼厲害的人,為何不把他收歸氂下?所以孫權才問:「那麼你這位友人在哪?」

    孫策收回目光,低下頭把視線移到手上的弓上,手輕輕地摸了摸:「以我所知,這個時候他應四處流離,我們還未能相見。不過,如無意外,很快就可再見他。到那時我把他介紹你認識。」孫策抬眼又看著他笑了笑。

    垂眼避開孫策帶笑意的目光,孫權臉有點發燙。

    再練習了數輪射箭後,孫策拿出載滿水的皮水袋,仰頭喝了口水,喉結因喝水而上下滾動,被水沾濕的唇色澤美麗,喝完水後就把皮水袋遞給孫權:「天氣炎熱,多喝點水。」

    孫權本是盯著他唇的目光閃過一絲驚訝,然後接過皮水袋,猶豫了一下,就把唇抵著兄長那雙唇剛碰過的袋口子,舌尖也不著跡地輕輕掃著,貪婪又虔誠地間接感受著兄長的親吻。

    站在他身旁的孫策卻不知他的心思,只拿出了布巾,溫柔微笑著替孫權抹去額上的細汗,再輕輕笑著說:「冒了那麼多汗,不抹乾易著涼。」

    這動作和語氣親暱又寵溺,讓孫權不禁呆愣住了,只能紅著臉讓兄長替他抹汗。

    「臉怎麼這樣紅,果真是太炎熱了嗎?」孫策用手替孫權扇著風,再把他拉到一棵大樹下:「先坐下休息一會。」

    二人背靠在樹幹坐下,一時間沒有說話,感受著片刻的恬靜。孫策愜意地閉上眼,唇邊勾起淡淡又純淨的笑容,一如昔日躺在草地上的笑容。孫權別過頭凝望著兄長,眼裡盡是溫柔的神色。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青草的味道,也掠過孫策的髮絲。不一會就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孫策應是睡著了。

    孫權嘴邊勾起笑容,提手把兄長的頭髮攏在耳後。眼仍看著那俊美的臉,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自他們在牛渚營大敗劉繇後已過數餘月,孫策頭部的傷已痊癒,亦再無像那天這般記憶錯亂。

    可是眼前的兄長與受傷前的判若兩人,眉頭不再緊皺,也不再日日夜夜與別人議戰或看著兵書。然而,他卻往往清楚敵軍去向或計謀,就連撤軍方向也瞭若指掌。孫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

    孫策軍未逢一敗,勢如破竹,都快可渡江,攻佔江東。

    就在這緊張時勢,孫策反而清閒起來,也不著急要渡江,經常有閒情來找他一起騎馬打獵、射箭,更多時會像現在般坐在一起聊天或什麼也不做。

    孫策以往的眼裡只有周瑜一人,對其他人視若無睹,有空閒就圍著那人轉,現在卻經常來找自己,對自己無微不至。受到如此的厚待和重視,孫權有點受寵若驚。

    身體不自覺再靠近兄長一點,想把唇貼在他在睡夢中仍微翹起的唇角,可是卻不敢造次,只用指尖輕輕撫了撫。

    或許是被這輕撫弄醒了,在孫權縮回手以後,孫策就慢慢睜開眼,眼眸帶著點迷朦,看到孫權的臉後朝他笑了笑:「竟然在這裡睡著了。」

    「累就再多睡一會吧。」孫權看著兄長微微笑了。

    孫策卻看了看天,搖了搖頭:「應申時已過,是時候回去了。明天一起打獵嗎?」孫策站了起,邊走邊問。

    「若哥哥想去打獵,那我定會陪你去。不過,你以往都不是喜歡獨個兒去打獵嗎?」孫權與他並肩走著,內心為兄長邀約高興不已。

    「可是我也很喜歡跟權弟去打獵。」孫策眼中毫不掩飾溫柔笑意又讓孫權的臉發燙。

    在垂眼避開了那目光後,孫權卻聽到孫策低聲說:「雖然獨個兒去打獵,有助釐清思緒,有助思考,可是敞大的樹林,難保有刺客,還是要多愛惜自己的性命。」

    「我會保護哥哥。」孫權別過頭看著孫策認真地說,這看似衝口而出但真誠的說話,若是以前孫策定會說他不用人保護。可是眼前的人卻回望著他,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我知道。」

    放下手繼續往前行,孫策微低著頭:「可是權弟也要先保護自己。天下間所有事自有定數。」然後抬頭看孫權,一臉認真:「權弟,若我......若我將來有什麼不測,你要照顧好自己。」

    孫權皺著眉,不明白兄長為何這樣說,但只聽到孫策低下頭喃喃自語:「就算不能避開一劫,也只望再沒有什麼遺憾。」

    動了動唇,正當孫權想追問時,孫策卻回復笑臉看著他:「快點回去吧,不知道今晚有什麼吃的?昨晚的燒雞挺不錯。」

    看著兄長走在身前的背影,孫權優美的薄唇勾起微笑,眼裡溫柔如水。

    「伯符......」

    是夜戌時,周瑜沒有讓士卒通傳就衝進孫策所在的軍帳,此時孫策正與孫權在下棋。

    彷彿沒有把這傲慢無禮的舉動放在心上,也沒有把來人放在眼內,孫策只手拿一隻白子,歪頭想了想就落子,然後頭也不抬問:「公瑾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疏離的態度讓周瑜輕皺眉,坐在孫策對面的孫權亦稍微別過頭用眼角看著周瑜,嘴邊勾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這數天也不見伯符,今夜到來,只想勸告伯符盡快商議收集船筏的事,此事實不宜拖太久,再拖下去會對我軍不利。」周瑜聲音淡淡,落在孫策身上的眼神也是一貫無感情的冷漠。

    可是這種冷漠此刻卻沒有人在意。孫策沒有看過他一眼,只一面認真皺眉盯著棋盤,而孫權在周瑜說話期間落了黑子,然後看著兄長勾唇一笑,後者看著棋盤一怔後仰天長嘆:「這局不算!」

    「哥哥你別耍賴。」眼裡有著明顯的溫柔與寵溺,孫權輕聲地說:「不過哥哥是初接觸圍棋,我可是自小就學會,假以時日哥哥定會勝過我。」

    孫策看了看孫權,然後撇撇嘴從鼻子哼了聲:「再來一局!」

    被冷落一旁的周瑜卻看著孫策輕皺了眉,突然覺得眼前人很陌生,孫策從來不會做這些表情。

    孫權卻望著對面的人笑得一臉寵溺,臉上梨渦變得生動。軍帳中的昏暗燭火突顯出他眼眸裡的溫柔。

    看著這神色,周瑜隱隱覺得很不妥,卻同時唾棄自己往那邊想的齷齪想法。

    孫策彷彿此時才想起他還在這裡,終於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燭火映照得他一臉柔和,他勾起嘴角,笑得有禮卻疏離:「公瑾道得對,此事實不宜再拖,而我亦有個大概想法。只是現在時候不早,我們再作商議。」

    言下之意,即是要趕周瑜走了,但他卻還站在二人旁邊動也不動,看著孫策欲言又止,良久才說:「明天午時,我再來找伯符。」

    孫策沒有再看他,只垂眼看著眼前的棋盤:「已時吧,午後我要與權弟去打獵。」

    把與孫權打獵看得比議戰還重要,周瑜不禁皺著眉,但卻也沒想就作出提議:「那我能否同行?」

    孫權聞言皺起了眉,而孫策抬眼看他,眼閃過一些驚訝:「公瑾不是對打獵沒興趣麼?」

    「伯符說過打獵有助思考,近來思緒總是不太清晰,或許去打獵能讓我釐清一下。」心莫名其妙的跳動起來,周瑜有點緊張,但看著孫策的眼神仍沒有波瀾,臉上仍沒有什麼表情。

    孫權瞄了瞄對望著的二人,心有點往下沉,帶著點苦澀,只垂眼看著面前的黑白棋子。

    若有所思看著周瑜半晌,孫策把視線落在弟弟臉上輕聲問:「權弟,那你會否介意公瑾一同前往?」。

    這一句問話讓在場的兩個人同時也愣住了。

    在孫權看來,孫策竟是尊重自己的意願多於與那人去打獵,這種莫名的重視讓他定眼看著兄長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在周瑜看來,只因剛才看著那疏離的笑容,突然有點懷念孫策在陽光下對自己笑,故才會一時衝動邀請他去打獵。

    以往孫策常纏著自己,死心不息邀他去打獵,以為這次他定會興奮得爽快答應,怎料卻是猶豫不決,還要問別人是否介意。

    這對他無疑是種侮辱,若早知事情會這樣他才不會作出這愚昧的邀請,他本想說句就此作罷拂袖離去,但卻聽到孫權說:「若公瑾兄欲一同前往,我怎麼會介意?」

    心中輕嘆,孫權不清楚兄長此刻在想什麼,但他覺得若有周瑜陪伴,兄長定會很高興,況且他沒有資格去說什麼介意不介意,故雖有萬個不願意,孫權還是違背了自己的心。

    周瑜告辭後就匆匆離開孫策的軍帳回到自己的帳篷裡,拿起身邊的兵書看著,但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思緒全是孫策剛才美麗但疏離的笑容和那些刻意劃開的距離。

    那一聲聲公瑾說出來是那麼順口,好像是習以為常的稱呼,而瑜這個以往常在他唇邊不經意說出的名,彷彿已被改正與遺忘。可是,明明是自己要求孫策這樣喚他,現在卻居然有些不習慣。

    看著旁邊的造工精巧的七弦琴,是孫策去年親手造來送他。他還記得孫策把琴送給他時,一臉期盼,帶著點小心翼翼與謹慎。

    指尖輕劃過弦線,周瑜內心沒有一處不覺得沉重,如桃花般色澤美麗的薄唇緊抿著,心裡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孫策對他的感情和心思他大抵也明白,只是這種深情卻讓他喘不過氣,尤其當孫策用那美麗閃爍得像星空的眼眸看著他時,當中的情深讓他都下意識想逃避。

    那人以往只圍著自己轉,噓寒問暖,而自己也明顯表露出煩厭之情,沒有給他好臉色。這種冷漠與厭惡沒有讓孫策退縮,只讓他更鍥而不捨,無論自己怎麼拒絕或冷淡,他都死心不息圍在自己身邊。

    孫策一直在追,他自己一直在逃。

    可是只孫策從牛渚營受傷醒過來後就像換了個人般,都甚少過來纏繞,本應感到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知為何隱隱有些失落。

    不知為何今夜走著走著散步,就管不住自己腳步往孫策那邊走去,說什麼商議收集船筏也只是心口不一的藉口,更冒昧地提出一同前往打獵。

    周瑜右手托著頭,左手指尖撥了一根弦,弦震動發出裊裊餘音,唇角輕輕彎著,內心不其然為了明天的打獵而暗暗期待。

    在另一邊廂,孫策與孫權在軍帳裡又下了數盤棋,全是孫策敗北。

    「怎麼會這樣啊......」孫策不可置信地輕嘆,有點頹然地垂著眼。

    孫權看了孫策一眼,邊收拾棋子邊微微笑著:「圍棋博大精深,哥哥也只是初學,若多加練習,有天總會比我還好。」

    收拾好棋子後還不忘給孫策遞了杯熱茶:「時候不早,早點休息吧,明天要去打獵呢。」

    「權弟,你真的不介意嗎?」孫策接過了熱茶,眼帶著點疑惑地看他:「不介意公瑾一同前來嗎?」

    孫權又在背著孫策替他細心弄好床鋪:「他是哥哥的義弟,我怎麼會介意?」

    其實他想說,我又有何資格介意?

    剛才周瑜離開時,孫權抬眼看到孫策盯著周瑜的背影,眼裡還是泛著波瀾。這數個月內被掩飾很好的情感,在孫策以為旁人和周瑜看不到時,才會顯露出來。

    內心又輕嘆了一聲,孫權垂著眼替兄長準備明天打獵的弓箭。

    「對了,今早收到君理的信函,說數天後會前來會合。」孫策走近他身邊,微笑地對孫權說:「你的好友也會一同前來。」

    聽到朱君理這名字,孫權不其然緊皺了眉。他並不是討厭朱治這早就跟隨著亡父的忠心將領,只是很討厭他的兒子,亦即是孫策口中的好友。

    「很久也沒有見過朱然這小子,不知他長高了沒有。」彷彿想起了什麼,孫策微微笑著:「這小子笑得很燦爛,策哥哥策哥哥的喚著,真懷念呢。」

    「他才不是我好友......」孫權帶點鬱悶地說,眼也垂下了。

    「怎麼了?他不是你書友嗎?」孫策聞言有點愕然:「你也不要常板起臉,朱然那麼聰明又活潑,就多跟他多結交。」伸手摸了摸孫權的頭,彷彿是哄小孩般。

    一個周瑜不夠,還來一個朱然。就著昏暗的燭火,孫權看著兄長輪廓分明的側臉,內心嘆了口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