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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 第40节

    她只得说:“臣女谨遵娘娘教诲。”

    方柔已从茶台之后站起身,随即郑重地向皇后行了礼。

    皇后面上说的是要她守礼,而方柔心知肚明,苏承茹对她贸然归京一事极为不满。

    她近几日果真疏忽了,连日来萧翊毫无作为,京城也是一派祥和,她自认手握圣旨赐婚,这件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今日面见苏承茹,得她冷言提醒,方柔将要高飞的心思再次狠狠地被拽落在地。

    她一日没有离开京城,一日没有真正嫁作人妇,这一切都还有翻覆的余地。

    她面对的是萧翊,是那反手间翻云覆雨的宁王殿下,他若真不在意最好,可他若有心筹谋,所用手段绝非她这些隔靴搔痒的小把戏可应对。

    方柔无端端被训了话,席间的气氛便冷了些,皇后虽未再多言,可女眷们彼此间的交谈也少了许多。

    苏玉茹给她倒热茶,顺带摸了摸她掌间渐凉的手炉,可方柔心事重重,并没有过多留意。

    沉默之中,内官披风戴雪地走到院子里,小声通传:“皇后娘娘,车辇已备好,圣上议事暂缓,请诸位夫人小姐前去听雪楼一同赏雪。”

    皇后挥退了内官,领着众人出了院子。

    其实两地不过几步之遥,只是雪未停,女眷步行前去必会失仪,方柔与苏玉茹同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二人已落到听雪楼的遮挡下。

    苏玉茹甫一落地,身子没停稳,脚下一歪,半个脚踝陷进了积雪之中,她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了低低的叹息。

    宫女忙扶着她坐到一边,绣鞋已全湿了,众人忙开,有人递炉子,有人脱鞋袜,还有人拿着干燥的帕子将苏玉茹的脚裹起来,以免冻伤。

    她被人扶到了一间偏房,廊下只留方柔一人。

    她静静地望着屋檐外落下的鹅毛大雪,颇有好意地伸手去接,嘴边浮起一抹淡笑。

    而此刻,二楼某间暗房内,萧翊透过木纹雕刻的空隙,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落单的方柔。

    第43章

    ◎阿翊◎

    萧翊负手而立, 于回廊静默。

    李明铮站在他身后几步,正垂眸下视,像在汇报公务,姿态并没有往常那般有朋友间的闲适随意。

    “殿下, 丘城那几个办事有差错的已冷待了, 只不过仍留着军籍未召返, 面上只当裴昭赢了此局。我们有天助,恰逢裴昭归京, 云尉营新派了人手顶上,来个声东击西, 这回定不会再让他察觉。”

    萧翊没有言语, 李明铮悄悄抬眸, 继续:“殿下……我知晓定局不可逆改,今后必当谨慎行事,不再出纰漏。”

    萧翊长睫微动,总算有了些反应,“做得好。”

    李明铮一怔,喜出望外地抬头看向萧翊, 他跟随萧翊办事许久, 极少听他如此直白地表露夸赞之词。

    他一时喜形于色, 又道:“与秦姑娘定亲一事,明铮须得多谢殿下及娘娘成全。”

    此时沈清清正巧落辇, 随同秦兰贞进了门廊,正与方柔打了照面。三人小声说着话,不知谁说了何事, 竟令得方柔掩着嘴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

    萧翊眼眸轻压, 难得再见方柔露出这样灵动的神态, 竟一时被晃了眼。

    李明铮此时察觉到楼下的动静,也不再言语,他稍稍探过身子,见方柔正对秦兰贞嫣然一笑,实在夺目。

    他虽暗暗感叹,但只道萧翊不过记恨裴昭夺人所爱,由此对那女子格外关注些,如今大局已定,那女子即算模样再美,也比不过权势在握的快意。

    更何况宁王萧翊品貌风流,日后想要何等美人不是唾手可得,这女子总有年老色衰的时日,眼下心底恨,过后也便忘了。

    廊下的低声细语慢慢地飘传而来。

    秦兰贞已回转过身,面向回廊,李明铮瞧见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一时失神,注意力全被她拉拢过去。

    秦兰贞:“我小时候曾去一次太傅府,那回跟我大哥哥去读书,倒巧遇见了裴将军。”

    方柔轻声笑:“将军说他小时候顽劣,总也静不下心来,由此才投笔从戎。”

    秦兰贞掩嘴:“倒没说假话,那日我可瞧见他爬树上替苏二姑娘取纸鸢,差些摔落下地,后来被太傅大人打手板,看着都疼,他一声也不吭。”

    “将军可没与我说过此事,日后可得仔细问问。”方柔佯作很在意那般,忽而鼓起小脸,惹得沈清清和秦兰贞都笑起来。

    苏玉茹此时换好鞋袜,正好从偏房出来,甫一听得这句,竟笑道:“我与弈宣可身明心白,不存苟且。我只拿他当兄长,那纸鸢也是被丫鬟放飞挂上树的,我说了不要紧,他非得自告奋勇才惹了罚。”

    说话间人已走上前,侧眸望了眼忍不住笑意的方柔,玩心起来:“大将军实在生猛,是么?”

    她挤眉弄眼地望着方柔,这话只教沈清清和秦兰贞一怔,旋即想起了前些日子流传出来的坊间逸闻,知晓苏玉茹有意调侃。

    方柔俏脸一红,心下着急竟脱口而出:“我与将军还未、未……”话到一半才觉不妥,她即刻止了话头,在三人惊疑的神色里垂下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苏姑娘既喊我一声兄长,怎还故意戏弄你阿嫂?”裴昭的声音忽然自后传来,方柔喜从心起,忙抬眸望过去,步子已不自觉朝他迈出。

    人才走到裴昭身边,他已自然而然地拉过方柔的手,此举又惹得秦兰贞和沈清清低笑调侃,裴昭倒没露怯。

    苏玉茹惯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兄长人前冷静自持,人后行径孟浪,怎还不让人说?”

    她说着,手指轻抬,有意无意地放在领口,别有所指地望向方柔。

    方柔脸色绯红,藏在白绒之后更显娇俏,还不待二人回驳,门廊之后有人走下木梯,发出了些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李明铮的声音先露了相:“裴将军年轻气盛,把持不住也是常事,怎又谈得上孟浪。”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面上像在替二人开脱,言辞里却像在贬低二人不雅。

    秦兰贞一时没领悟,倒笑着朝他走去,脸上露着姑娘家见着心上人特有的欢欣美满。

    紧跟着,方柔瞥见那月色长袍出现在木梯之后,她心底一沉,忙别过了脸,身子朝裴昭后边躲了躲。

    萧翊目不斜视地踏下木梯,并未跟话,他独自走到门廊另一侧远望冰湖。

    沈清清守礼地跟了过去,福身行礼,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极了方柔当初被困王府那般。

    萧翊轻轻应声,没旁的言语,似乎对此间一切毫无兴致。

    这边的热闹散去,裴昭轻握着方柔的手,将她牵至门廊的角落,两人对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大雪渐停了,花园之中白茫一片,雪景极为夺目。

    有不少朝臣兴致好,纷纷携妻外出踏雪,湖畔一时起了热闹人声,帝后携手登上二楼凭栏,相识而笑,这一幕实在琴瑟和睦,众人只得不住心叹。

    裴昭的手很暖,方柔被他握着,心底只觉说不出的知足美满。

    “小小想去踏雪么?”他瞧出方柔眸子里的期盼,主动开口相邀。

    方柔意外地望向他,眼里却充满了憧憬。

    裴昭低笑:“臣子们随圣上前来行宫一是议事,二是同行避寒赏雪,没那样多礼数讲究。”

    他顿了顿,又说:“你瞧,苏姑娘和秦姑娘都去了赏花,咱们也无需担忧。”

    方柔便笑着点了点头,“阿弈随我一同去。”

    裴昭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旋即牵着她出了门廊。

    年纪稍长的朝臣已随帝后登上二楼观景,他们年事已高,身子自然经不得折腾,只瞧着年轻人英姿勃发,心中也无限感慨。

    李明铮与秦兰贞过了明路,自然想方设法要独处相伴,两人没入梅花林后,不知去向。

    苏玉茹那抹黛色斗篷在雪中极抢眼,方柔先前还以为她在独自赏梅,直到她听见苏玉茹娇声低笑,才发觉她身边也站了位年轻公子。

    她跟随裴昭又走近了几步,这才瞧清了那公子的侧脸,只觉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裴昭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思,俯身在她耳畔低语:“花程节打马球,另一个落单的倒霉蛋。”

    方柔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轻轻捶向裴昭的肩,“你又胡说!”

    裴昭低笑着躲开,两人追打成一团,方柔一时玩心起,竟蹲下身子拢了团雪球朝裴昭砸去。可裴昭何等好身手,轻而易举便躲开了这明目张胆的偷袭。

    嘴里还笑:“小小说不过人便要动手,实在输不起。”

    方柔又起了一团,结果扔偏了方向,雪球散开,蹭上苏玉茹的裙角,打搅了二人笑谈。

    她也非扭捏的性子,转即探身寻来,嘴里笑:“好哇!做了我嫂嫂,竟也这般小心眼,存心报复我方才戏弄你不成?”

    苏玉茹嗔怪着,随即也俯身团了雪球,朝方柔扔了过来。

    “呀!”方柔笑着躲开。

    一时间几人四散开来,闹成一团,惹出了不小的动静,直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落过来。

    彼时沈清清和萧翊才踏入园中,不知是谁扔雪球失了准,竟砸中了沈清清的手臂,她抬眸找去,见不着人,却听一人声:“得罪娘娘,万望莫怪!”

    声音带着笑,倒不像真觉着自己犯下弥天大错,连脸也没露。

    沈清清仍存着些女儿家的玩心,刚欲提步向前,身子一顿,又规矩地回望向萧翊,只见他轻轻颔首,默许了她的请愿那般,身子却不动如山。

    沈清清得了准允,霎时笑颜如花,提着裙摆快步没入林中,非要找出先前那位始作俑者。

    萧翊独自潜行,轻而易举地在一片白茫茫中找到了那抹碧色,方柔虽披着厚重的狐裘,可裙摆飞扬之际仍露了行踪。

    他犹如一只狩猎的狼,悄无声息地没入林中,无人察觉他已渐渐逼近形单影只的方柔。

    萧翊听见方柔娇俏的笑声越来越清晰,在一片干冷雪气之下,他甚至能闻见独属于她的那抹淡香,令他魂牵梦萦。

    他停步,站在一棵梅树之后,定望向方柔。

    她脸上的笑明媚可人,小小的身子蹲下,认认真真地捧起一大抔落雪,团得极大,像是有心要闹人。

    方柔站起来,正身对着他的方向,萧翊一怔,还以为方柔发现了他的行踪。

    可方柔的脸上并未露出异色,她笑得越发明艳,表情里还带着丝狡黠,格外生动可爱。

    萧翊一时恍惚,下意识往前踏了半步,忽而想起他被方柔救回宿丘山的那一日,隆冬大雪,她吃力地抱着他走了许久,好不容易带他回了师门。

    连着几日悉心照顾,直到他彻底无碍能独自落地。

    那日他披着大氅站在门边,见方柔穿了件白衣斗篷,小小的身子蹲在院内团雪球,她回身,察觉他转醒,脸上登时笑颜生花,手里的雪球落地,她提着裙摆朝他奔来。

    在萧翊毫无防备之下伸手摸了他的额头:“你没事就好,可算不起烧了。”

    他甚至连本能地回手之力也没使出来,那也是萧翊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对着方柔,能够全然放下戒心。

    后来,她与他越发亲近,心底的好奇和爱慕藏不住。先前还拘谨地喊他萧少侠,在他明确地回应了她的爱意之后,就变作了一声温柔的阿翊。

    语调轻快带着丝甜,叫他心底缺了一块那般,欲罢不能,今后非得要方柔填满。

    萧翊甚至有些分不清,他以为自己仍在宿丘山,原来他对那段日子的记忆如此深刻。

    他与方柔踏遍了山谷高峰,见过繁星日升,她带他去丘城体验了普通百姓惯常过的日子,平淡美好,他觉得新奇,但也并不排斥,甚至因方柔在身边,品出来别样的向往。

    他在方柔主动吻上他脸颊的那刹,竟有一瞬的念想,就留在宿丘山过些闲散日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