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

    吞下药丸后的二十分钟里，谢云流的思维始终没有得到哪怕一刻的放松，更不用说缓解失眠。

    他还在想李忘生。还是没能从那个故事中抽离。

    2.

    作为新一线年轻男演员，谢云流奖拿到手软、各类邀约不断，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容易遭到粉丝反对的同性题材作品。

    ——也根本不适合去参演什么同性文艺片。

    因此，当剧组宣布演员人选后，网上不过几分钟，就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彼时的谢云流根本无暇去管闹个不停的粉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剧组官博发布的另一位男主演上。

    那是他曾经的师弟。

    也是……

    他凝视着手机屏幕中那张熟悉的脸，微抿了抿唇。

    ……李忘生。

    以一部名导耗时三年的大制作电影配角出道，从此步步稳扎稳打，一路成长为超一线演员，不论出演的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就连演唱一首插曲，都能掀起新的浪潮，但凡与他相关的作品总能收获大波好评，是被称为业内吉娃娃的存在。

    在接到这部电影的邀约之前，谢云流并未准备正式向电影咖转型，毕竟他是以青春纪录片出道的，此后也只演过电视剧，更多被关注的是极其优秀的外形条件，而非精妙绝伦的演技。对自己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也是他出道几年来能够快速升咖的原因之一。

    而起步就是同性文艺片，这样对于演技与情感投入有极高要求的电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亚于一步跨四五级台阶。

    可他犹豫不过十分钟，还是答应下来。

    若站在事业发展角度来看，这部作品一旦成功，他就能从此脱离偶像剧演员水平的桎梏，粉丝群体也会迎来一波提炼，对后续新的尝试及挑战起到重要的帮助。更何况合作对象是李忘生这样的超一线演员，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加持。而若站在…私心角度来看，能与当初分道扬镳的师弟“再续前缘”，不论是对他个人停滞的感情而言，还是对他在爱情方面略受诟病的演技而言，或许都是一个改变的契机。

    所以，这是一个决不能错过的机会。

    正出神着，经纪人就打来了电话，叫他速度进导演拉的群，有新通知要同步。

    这剧组里随便拎一个出来可能都是谢云流的前辈，他自然是拿出百分百配合的态度，当即就同意了入群邀请。

    与经纪人交待的“严肃高冷”的性格相反，导演表现得十分和善，群成员一齐就连发三条通知，用词客气礼貌，仿佛他才是个没什么阅历的人员。

    前两条通知十分基本，无非是一些简单的安排。谢云流一路看到第三条，瞳孔一缩。

    ——剧组已确定主拍摄场地，两位男主演须尽快到位，提前入住熟悉、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他撇撇嘴，小声咕哝道，“剧本都还没发。”

    话音刚落，导演的新信息就弹了出来。

    ——@李忘生　@谢云流　两位的新剧本会在拍摄场地给到，后续可能还会继续进行一些小调整，但整体框架不会变。

    还没读完，又收到一条新信息。

    ——好的，辛苦导演。

    谢云流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时有些怔愣。

    他点进那人的个人资料，放大的图片是大学时出自他手的照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白杨林立，李忘生就在清透的阳光下回头，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不知是否错觉，心跳声似乎变响了些。

    ——他没有换。

    谢云流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弧度。

    他深深呼出口气，在那人的信息后边，紧跟着发了条一模一样的。

    然后，重新点进个人资料，发送了好友申请。

    3.

    下一秒，李忘生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4.

    “这里，小谢刺杀成功后就是一路被追到这堵墙外，”导演抬手指向一面高墙，“到时候你会从外边翻进来，因为受伤失血的原因，导致人摇摇晃晃看不清前方。晚上嘛，本来也黑灯瞎火的。”

    “好。”谢云流目测了下墙的高度，点点头。

    “紧接着就因为眩晕脚下一绊，掉进了前边的露天温泉。”导演一边比划着，一边亲身上阵做演示，“然后躲过追兵之后，被道观里监视玉虚子的假道士们发现。”

    “因为你们大部分的戏都会在这个道观里完成，所以我希望在这段时间里，两位能够做到非常熟悉这里的环境。”

    谢云流应了一声，视线忍不住飘到一侧被CUE到的“玉虚子”身上。

    李忘生被一条长至脚踝的白羽绒服包裹着，开口说“好的”的时候，红润的嘴唇呼出一小团雾气，将他的半张脸都隐在其后。

    等到雾气散去，没来得及移开眼的谢云流，就直直对上了他那双水润的黑眸。

    李忘生似乎没想到他也在注视自己，微微一愣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

    谢云流轻咳一声，朝着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

    “被玉虚子借口‘师父云游途中收的二弟子’救下之后，你就在这里养伤。”三人行至一个光线十分充足的房间外，“那么养伤过程中暗生情愫的一些戏，包括后来产生争执，也都会在这间屋里拍摄。”

    “好的导演。”谢云流探着脑袋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默默肯定了自己的居住条件，“我这段时间就睡这间吗？”

    “不止这间。”导演又领着他们走了段路，来到主殿侧后方一个相对不小的房屋前，“你还需要熟悉这里。这里有几场夜戏也很重要。”

    他看着谢云流瞪大双眼的震撼表情，笑眯眯地拍了拍后者肩膀：“你没看错。玉虚子的屋子就是最好的。”

    “看过这个再看我那个，真是比不了。”谢云流咋舌，“不愧是皇家子弟。”

    李忘生轻笑一声：“这里的精细程度都比主殿要高了。”

    “对。”导演点头肯定，“毕竟这个道观就是为‘你’修的。”

    说罢，他接着道：“刚刚已经大致逛了一圈，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如果你们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直接找副导就行。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看向谢云流，“就可以代入角色了。”

    谢云流顺势骄傲地仰起下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归云——”

    他瞥向身侧安静笑着的李忘生，勾着嘴角道：“——也是你未来的……”

    李忘生读懂了他坏心眼的暗示，无奈地配合：“……师弟。”

    “哈哈。”导演拍了拍两人肩膀，“明天开始会有特训课，加油啊，倒反天罡二人组。”

    5.

    因为出身的缘故，谢云流所饰演的角色，十八般兵器有起码一小半手到擒来，其余即使不擅长也要能玩。所以，正式开拍前的一段时间，谢云流需要快速熟悉各类武器，并且每天都要迎接武术老师的“随堂测验”。

    与他相比，扮演“道士”的李忘生就轻松多了，他的角色是皇子出生，因为受兄长觊觎，小小年纪就被母妃想办法送出宫，从此一心守在道馆里，武艺方面，只会使些剑术而已。

    因此，在谢云流还在忙着早起健身的时候，他已经被拖去试了七八种妆造，最后才在众人难以取舍的哀嚎声中，艰难地pass掉了多余的几种。

    谢云流摸来的时候，正是他乖乖坐在那里，化道士造型妆容的时候。

    一身白衣外笼着轻纱，本就出尘若仙的人更添几分清冷。谢云流走上前去，握着他挽起的衣袖轻轻蹭了蹭，感叹道：“这料子真不错。”

    两大主演齐聚小小化妆间，造型师们被笼罩在幸福中飘飘欲仙，说话时嗓音都温柔了不少：“是好啊，贵到飞起啊铁子！”

    “不是我说，那皇帝要不是个烂黄瓜，其实俩人真在一块儿了，也挺带感的。”边上一位化妆师道，“你看他自从继位，什么顶好的东西都往道观送，生怕弟弟有一点儿落下。”

    “你还真别说，现实里骨科我不行，艺术作品里的我狂吃。”李忘生身侧的造型师在椅子上摇来摇去，“我们那皇帝的主演定了吗？”

    “导演这段时间不是还在看吗，要演得出那种变态劲儿，还得有天子范儿的年轻男演员，确实不好挑哇。”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变态。我们玉虚子喜欢的是归云啊！三观正还又帅又能‘干’的归云啊！”

    “嘶……你小汁！握爪握爪！年下真的超级无敌好磕啊啊啊！”

    七嘴八舌的闲聊声中，站在李忘生身前的化妆师柔声道：“生生闭眼。”

    李忘生就轻轻阖上双眼。

    谢云流望着满脸乖巧的李忘生，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弯浅笑。

    “好了。生生睁眼。”化妆师笑眯眯地歪头端详着面前俊秀的青年，“哎呀，真仙！”

    她这一句感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过来围观，一看都是满嘴惊叹。

    “就是总觉得……”她啧了声，摸着下巴沉思，“有点太仙了……少了丝人味儿。”

    谢云流本来还没觉得，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也仔细观摩了会儿，看着李忘生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点头肯定道：“确实，跟真神仙似的。很难让人产生僭越的想法。”

    闻言，李忘生轻挪视线，对上他双眼。

    那双眼里无悲无喜，分明看不出丝毫情绪，谢云流却还是一震，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嗯……”化妆师挑了只口红，捏笔在上边扫了扫，细细在李忘生额心画了个小红点，“这样呢？”

    谢云流歪着头：“再大点？”

    化妆师手起笔落：“O了。”

    众人望着白玉面庞上那鲜艳一点，顿时噤声。

    ——如果刚才还是清冷道子飘飘欲仙，那现在，就真的是被这一抹艳红拉回了人间。

    “定海神针，姐。”年轻的新人化妆师发出感叹。

    “画龙点睛了！！姐妹！！！”另一位造型师举着手机挤到前线，“来来，我来拍几张发群里。”

    听着他猛拍的密集咔咔声，谢云流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也举起了手机。

    像感应到了似的，在他按下拍摄键的那一秒，李忘生掀起眼帘，精确地看向他的镜头。

    咔嚓。

    镜头定格一瞬，屏幕里，李忘生唇角微挑，对他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

    只是一个笑，心跳就急促到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种难以形容的酥麻感随着每次收缩舒张扩散全身，一次接着一次，丝毫不留喘息时间。

    谢云流感觉全身都抑制不住地发烫，着火了似的，从头到脚都灼烧起来。

    ——没出息。

    他在自己震耳欲聋的激烈心跳中，暗暗唾弃自己。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跟当初一样，一样没用。

    他只是对我笑，只是看了我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我就……

    ……心动得丢盔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