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行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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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了一夜,第二天睁眼时,那种混沌无力的感觉全部消失。 昨夜熬的白粥还剩一些,潘玠把粥热了热,迎着清晨的风,你们吃了简单的朝食。 不知是天师周身的清气的缘故,还是那一碗药的功效,你的风寒似乎已经痊愈。 事不宜迟,贺准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所谓的毒药都是骗他的,屡次出现的甜腻气息也让你心中不安。因此,你打算今日就出发。 向邻居说了你要闭关修炼,不要打扰。在院子周围布下重重法咒,以及一道只有天师能看到的传讯法咒。最后检查一遍静室里的傀儡,给她下了监视守卫的命令。 你与潘玠骑上两匹马,踏上前往会稽的三千里路程。 现下是隆冬时节。天气严寒,彤云密布。 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 “潘玠,你害怕吗?” 你隐藏了天师的身份,穿着一身雪底暗纹直裾,外罩黛蓝叠云大氅,戴一条头巾,装作出门游学的士子。潘玠与你是相似的打扮,但他一张脸太过惹眼,所以还带了帷帽。 朔风吹拂,把他的面纱吹的飘飘荡荡,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破碎。 “怕,但是我想去。如果我不能面对,或许会一辈子被困在噩梦里。” “况且——” 潘玠低下头,声音变低,但仍然清晰传入你的耳中。 “阿雪肯为了我去招惹一个跋扈的公主,我怎么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唉,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你在心中暗下决心,若不影响大局,你一定为他报仇,如此便不算骗他了。 “司马欣,你对她了解有多少?” 这次他没有像第一次提起司马欣时陷入惊惧噩梦。潘玠沉思片刻,缓慢开口: “她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天真活泼的少女。” 司马欣是皇帝一母所生的jiejie,当今天子今年二十岁,司马欣怎么也不可能只有十七八岁。 “第一次见她时在两年多前。我的伤已经养好,还借住在贺准家。我察觉到贺准变得奇怪,那时我只当他是年纪小,不懂得君子之交的分寸,太过依赖我。思来想去,我准备出去租房子。” “我去街上看房子,有一次就遇到了她。” 司马欣离开自己的封地,出现在梓潼,这件事有点不寻常。 “她当时是一个人,身边没有随从,从穿着看非富即贵,便被有心之人盯上了。” “我看到有几个人一直跟着她。我父亲行医,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因此我认得那几个人,是梓潼的泼皮流氓。” “我不放心。他们在观察她,想确定她身边有没有人跟着。若是没有,就要行不轨之事,把她掳走弄一笔钱,或者更糟糕。” “我跟了一段路,一直到一个偏僻的巷子,他们果然动手了。” 潘玠一手握着缰绳,抬起另一只手。看着白皙光洁的手心,他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那时候魅妖的血脉已经开始觉醒,但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彻底。我的身体变得羸弱,我只当是重伤初愈,以为再养养就会好。” “我知道那是自不量力。不过可能是旦夕间家破人亡的缘故,我不怕受伤,也不怕死。我甚至觉得,若这样死了,也很痛快。” “所以我就冲上去了,果然被打得很惨。” 潘玠声音里有深深的痛悔。如果那时没有滥发好心,如果那时没有冲上去,不去招惹一条毒蛇,是不是就不用经历那些事? 但是如果没有经历那些事,是不是就会落在贺准手里? 如果没有经历那些事,就不会到雒城的乱葬岗,就不会遇到一位好心的天师…… “那时候的司马欣,太会迷惑人了。” 司马欣像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遇到这种场景,跌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惊慌失措。看着潘玠被打得鼻青脸肿,只能徒劳地哭泣哀求:“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后来,司马欣的随从突然出现。她的随从很厉害,那些人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司马欣没告诉我她的身份,只说她是商人之女,随父兄来此行商,意外与他们分开。” 司马欣眼泪婆娑地躲在随从身后,拉着随从的袖子。她仿佛惊魂未定,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但是强作镇定,对着在泼皮流氓面前保护了她的恩公,出言答谢。 “她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要报答我。她的装束一点也不像商人之女,她既然隐藏身份,我也不想多生事端,没要什么报答。” “后来又遇到她几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周围跟着不少随从。每次遇到她,她都和我打招呼,好像很高兴见到我似的。” 潘玠的手紧紧攥起来,马儿被他动作刺激,仰头打了几个响鼻。 “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她是个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贵族小姐,没想到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潘玠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说:“贺准暴露了真面目,我就从他家逃出来。在途中遇到司马欣,我想起她说要报答我,就请她帮忙,让她的随从把贺准派来追我的人引开。” “她帮忙了,贺准派来的人没有再出现。” “但是——” 这一段潘玠说得飞快,仿佛很不愿意再回忆,“我一点儿也没有防备她。她请我喝酒,酒里下了药,醒来时我已在公主府。” 潘玠目光幽幽看向东方,那里是三千里的路程。朔风把面纱吹到他脸上,让他无意识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当时不知道是公主府,还以为是她在梓潼的宅院。直到逃出来,才发现,离故乡已经三千里。” 晋国律法,犯罪之人处以五刑,为笞、杖、徒、流、死。流即流放,将犯人押解到远离乡土的地方服役。三千里,是最高等级的流放之刑。 “她的公主府,把守很严密。” “大部分时候我都被关着,不太清楚整个公主府的布局。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司马欣派来看守我的人,被魅妖之力诱惑了。” 潘玠面露挣扎之色,似乎良心备受煎熬。 “她的贴身侍女,叫灵铃。带我走了一条密道,帮助我逃出来。如果事情败露,她没有活路的。终究,是我害了她。” 你认真听着潘玠的讲述,在心中勾勒司马欣的形象——心思狡诈,喜欢伪装成无害的样子,需要警惕。身边有高手,公主府把守严密,恐怕不容易潜入。 调查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阿雪——” 潘玠转向你,神情坚定。 “我记得那条密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来带路。” 如果和你一起被抓,等待他的是又一次陷入噩梦之地。 “好,如果有需要的话。这个情报很宝贵。” 潘玠微笑,“能帮上忙就好!” 转而又面露担忧,“不过我逃出来后,那密道会不会被封闭尚未可知。只能寄希望于她没发现我是从那条密道跑的。” “别担心,我会谨慎行事的。” 你们日夜行路,风餐露宿。 从会稽到广汉的路是潘玠走过的,不过他走的时候为了躲着人,走的都是小路山路。 你们两人走的是更平坦的大路,可以在路上骑马奔驰。 靠着太阳星辰,沿路城池辨认方向,你们走得还算顺利。 为了加快速度,你用了几次神行咒。 暮霭之中显出山峦一片波澜壮阔,潘玠抬手指了指挂在连天峰下的那轮红日。 “前方有个山庄,那山庄的主人曾经收留过我几天。我就是在那里,彻底确定了魅妖的魅惑是怎么回事。” “那山庄住的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四个子女。” “那山庄主人当过官,后来不知怎么辞官归乡,靠祖上留下的山庄和田产,以及以前的关系做生意,积累下万贯家财,算是一方豪强。” 马蹄踏在平整的沙地土路上,扬起一阵阵尘埃,哒哒的声音伴随着潘玠的叙述。 “我是被她家的二小姐捡回去的。她当时带着一群人去山上打猎,遇到了被熊罴重伤的我。我那时不知道我的脸就是个祸端,未曾毁掉容貌。二小姐见了我,就要把我带回去。” 唉,路边的男人,尤其是路边好看且身受重伤的男人,绝对不能捡。如果一定要捡,至少得有天师这样的法力。这都是血的教训! “二小姐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和meimei,后来,都对我生出了……不轨之心。” 这段剧情对潘玠来说太艰难了,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不是厌恶,或者恐惧,而是有种深深的愧疚,就像在提起山阴公主的贴身侍女灵铃时那样。 “他们本是亲兄妹,却为了我,相互争斗。但是也因为他们都忌惮彼此,才没有人真正对我动手。” “表面的平静的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是谁下得手,二小姐的弟弟三公子跌下悬崖死了。” “山庄的主人这才察觉到他们兄妹几人的秘密,也发现了我。我害死了他的儿子,山庄主人却没有杀我,他瞒着自己的子女,把我送走了。” 潘玠看着山庄的方向,漫天的云彩在落日的照耀下鲜红如血。 “山庄主人夫妇是好人,他们原本儿孙绕膝,过着幸福的生活。却因为我的出现,兄弟阋墙,最终失去了一个儿子。” “我在书上读到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觉得太过夸张。直到经历了这件事,才知道,魅妖之力,乃至于此。” 魅妖之力,乃至于此。 怪不得魅妖是酆都罗山也极少见的妖鬼,怪不得你在战场上十二年从未见过。如果妖鬼中有高瞻远瞩的妖鬼,恐怕都会想把这个会引发祸乱的族群消灭。也许魅妖原本并不少,但在一次又一次扭曲的情欲引发的争端中,香消玉殒了。 “从此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注意毁掉容貌,也更加避着人群,没有再出现这种事。” 夕阳彻底落下了,天空逐渐被黑暗吞噬,星星点点的繁星开始在夜空中闪烁。两道马蹄声在夜色中互相应和,演奏无名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