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十年回忆（一）
90.十年回忆（一）
耳边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隐约伴着雷鸣，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气。 下雨了？ 林煜睁开眼睛，眼前雾蒙蒙一片，偶尔闪过几道模糊不堪的黑影，待视线慢慢清晰，他发现自己不知道站在谁家的屋檐下，远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动静，林煜转过身，一只白猫跳上窗台打了个哈欠，它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卧在窗台上，丝毫没听见屋里正在打骂的声音。 陈渐程？是还没化形的陈渐程？那时候他还叫绵绵。 林煜激动得心脏狂跳，兴奋的血液随着心脏的每一下起伏涌向全身。 他回来了，他回到过去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还要搞出这档子事！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教你冷静，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道带着满腔怒火的女声传了出来。 这声音林煜熟悉，是陈悦齐的声音，他看了看正下着蒙蒙细雨的天空，这里是中洲岛，现在的时间应该是R仓库爆炸案之后。 “我要是早知道你选了林煜，我宁愿不要这个位置！” 听见少年青涩稚嫩的声音，林煜的眼圈瞬间红了，他隔着窗户看见了跪在客厅正中央的少年，他的脊背并不算宽厚，可那腰板却挺得笔直。 他这话把这陈悦齐气得够呛。 尤其是徐泠洋说这话时眼中的坚定像极了徐北光，陈悦齐怎么都下不去手打他。 这么些年她不插手事务导致JC鱼龙混杂，加上当年处在风口浪尖上没有处理掉有异心的人，现在想趁着最后的时间把JC清理一下，留一个干干净净的担子给徐泠洋。 没成想…… 徐泠洋不仅长相随了他爸，就连性取向也随他爸了，陈悦齐纵横谋划了一辈子，没成想阴沟里翻船了。 陈悦齐捂着脸坐在沙发上，“你现在还小，就搞早恋……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啊……” 徐泠洋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姑姑，我不喜欢那个位置。” 话音落下，周围就只剩雨落下的声音。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林煜已经等不了了，心急火燎从敞开的大门里走了进去，门框上的风铃响了一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屋里的人。 屋里熟悉的一切和里面的人让林煜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不见昔日婉约的陈悦齐满脸憔悴，徐泠洋跪在她面前，青涩稚嫩的脸庞就和当年在火焰中对林煜表白时的样子一样。 并且林煜还看见了韩凌。 “舅舅……”林煜眼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韩凌梳着大背头，沉默地坐在一旁抽烟，他仿佛丝毫没听见林煜的呼唤，满是心事的眼神暗沉无光。 “舅舅，舅舅！” 林煜冲到他面前，连唤了两声韩凌都没有反应，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除了门口风铃发出的声音，满屋子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林煜，就好像他不存在。 直到温润的红玛瑙珠滑到手心，林煜这才醒悟过来。 他并不是回到过去了，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属于徐泠洋的过去。 “本事没有，野心倒不小，想做好一件事，就得等自己有那个实力，羽翼丰满了再去做，”陈悦齐苦笑一声，手指哆哆嗦嗦地抬起来指着门外，眼圈泛红：“你，去跪在你父亲坟前，跪足三个小时。” 华叔闻言连忙劝道：“现在天也黑了，还在下雨，要不……” 话说了一半就噤声了，陈悦齐教育徐泠洋从来不许任何人插手。 可谁知道徐泠洋也很硬气，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说：“去就去。” “你个王八犊子有一点认错的样儿吗？”陈悦齐指着徐泠洋离开的身影怒不可遏地说。 “唉，”韩凌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他还太小了，也怪我们没跟他说清楚。” “林煜还没醒吗？”陈悦齐满脸担忧。 韩凌摇了摇头，“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不用太担心，倒是你……” 陈悦齐深吸一口气看向空空如也的门外，“阿凌啊，等徐泠洋回来了，你就带他走吧，我把他交给你了。” 岛上风大雨大，穿着件单薄T恤的徐泠洋冻得浑身发抖。 看着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照，他眼睛里绪满泪水，哽咽道：“爸，我没错，我特么就是不想让我喜欢的人受委屈。” 他又转过头，看着旁边母亲的坟墓，泣不成声：“妈，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林煜站在他身后，他感受不到雨水的寒冷。 可徐泠洋会冷，跪在雨里的时间一久，衣服和头发都被水浸湿了，挺翘的睫毛上挂着雨水，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林煜几次想抱他，却次次扑空。 绵绵摇着尾巴贴着他转悠，仰着小脑袋看着少年落下比星星还亮的泪光，它企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给他一点温暖，哪怕杯水车薪。 那天晚上，徐泠洋在他父母坟前跪了三个小时，第二天被冻感冒了。 岛上的医疗条件不好，陈悦齐亲自送他和韩凌离开。 绵绵也在门口徘徊不止，看向陈悦齐的眼神满是不舍，陈悦齐微微一笑，对它说：“去吧，待在他身边。” 走的时候，徐泠洋怄气一般不肯好好跟陈悦齐道别…… 要是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一定…… 一定…… 一定好好跟小姑认错…… 第二天他抱着绵绵踏上中洲岛。 徐泠洋看见坐在客厅躺椅里的陈悦齐一脸安详，温暖的余晖洒在她脸上，不知是光线太强还是什么缘故，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开口唤了一声，嗓子哽咽生疼：“小姑……” 可惜陈悦齐没有回应他，甚至不会再开口骂他了。 绵绵从他怀里跳下去，围在陈悦齐身边喵喵叫，长久得不到回应后它的叫声变了调，撕心裂肺的叫声听得徐泠洋心里都在滴血。 脚步像灌了铅一样，只有短短四五米的距离，走过去却用尽了全部力气，徐泠洋跪在陈悦齐面前泣不成声，牵起她已经冰凉的手，发出一声声不会得到回应的呼唤：“姑姑……姑姑……” 一张纸从摇椅的角落滑了出来。 徐泠洋颤抖的拿了起来，这是陈悦齐留给他的遗书，上面用米芾字体娟秀的写着 ——泠洋啊，从你带人去救林煜的那一刻，姑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的教育方式错了，你太像你父亲了，以致于我认为你生来就属于JC，我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你，却从没问过你的意愿，是我错了。 身为长辈，姑姑一直想让你走一条轻松的路，可若是你选了另一条路，我依旧支持，只是我心疼你会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走得遍体鳞伤……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没有写完的话可能太多，不知从何提起，亦或是担心太过，不知如何是好。 微风吹起发梢，陈悦齐容颜未改就像睡着了一样，属于上一代人的荣耀随着她的逝去彻底落幕，她的死也昭示着JC内斗正式拉开序幕。 三天后，葬礼举办。 徐泠洋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伞下，冰冷空洞的眼神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美人容颜依旧，只是添了几分冰冷。 这里是中洲岛的墓园，葬着许多JC的前辈。 此时的JC刚刚经历R仓库的爆炸，权利中心的继承人大多折在了爆炸案里，经过幸存者对徐泠洋的指认，JC权力中心的董事局极其反对为情乱智的徐泠洋继承JC。 墨西哥黑道太子洛克的去世，墨西哥黑帮趁乱造反，杀了洛克的父亲，绑架小太子，连带着巴西、马六甲一带同时造反，断绝和JC的贸易往来。 军火贸易线直接崩盘。 因为严琮此时也才十七岁，没能完全掌控科技研发部门，加上掌控JC所有矿产的瑞禾矿业集团没有公布继承人，一时之间JC内部暗潮涌动，谁都想抓住JC命脉。 “三鞠躬，家属答谢。” 林煜站在徐泠洋身边给陈悦齐鞠了三个躬，就当补全了当年在葬礼上的缺席。 随着葬礼司仪的话音落幕，葬礼安静肃杀的氛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底下的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虽然因为徐泠洋的冲动导致JC其他股东的继承人折损大半，可是陈悦齐的死他们不能不来，并且今天来参加葬礼的不止JC内部人员，还有权利中心之外的各大世家，各界政要，乃至三界各方势力。 这葬礼空前浩大，远胜韩凌的葬礼。 并且有很大一部分人虽然没有实权，可是参加过徐泠洋的满月宴，对当年陈悦齐立他做太子毫无争议，并且绝对支持，甚至有一部分神佛也曾在徐泠洋满月宴上为他赐过福。 有他们在，徐泠洋暂时没被人为难过。 可是渐渐地，林煜就发觉不对劲了，这场葬礼缺了两个人，一个是陈渐程，一个是徐向杰。 但是这个焦虑很快就被满心哀伤且满怀心事的徐泠洋吸引去了注意力。 徐泠洋身边一直跟着人，并且他一直小心翼翼好像在堤防什么。直到过了几天，他晚上悄悄拨通了一个电话，唤了一声煜哥。 林煜才知道他被监视了。 这通电话是徐泠洋向他表明心意之后的第一通电话，也是林煜刚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林煜都记得了。 只是，问题就出在第二天。 那是徐泠洋在电话里和林煜约定好会偷偷去看他，林煜也答应过会等他来，可就在那通电话挂掉之后，林煜和韩凌发生了争吵，韩凌必须在这刀架在脖子上的生死关头保全自身，不由分说要将林煜送去英国。 权衡利弊，林煜也知道此时离开是能保全自己和对方的最好机会。 并且韩凌说过，他会通知徐泠洋，让他不要来医院。 可是，徐泠洋没收到他的信息，或者说被拦截了…… 那天徐泠洋穿戴整齐要去医院，他带了十个人贴身保护自己的安全，从R仓库爆炸案之后，他父亲给他留下的人已经不多了。看着他上了飞机，林煜心急如焚，很想告诉徐泠洋别去，可是对方听不见他的话，林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夜晚的风冷嗖嗖的，JC私人医院灯火稀微，几辆SUV随便往停车场一停，徐泠洋就下车了，尽管来的很低调，可他还是紧张到额头都渗出了细汗，踩在结实的水泥地面上，心都没能安定下去，赶在风口浪尖上来见心上人，他这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少爷，奥森医生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保镖跟在徐泠洋身后悄声说。 徐泠洋忽然顿住脚步，好似想到了什么，“医院耳目众多，你们在楼下等我，我跟奥森医生上去。” “您一个人上去多危险，带两个人吧。”保镖不放心，指派了两个身手最好的人跟着徐泠洋。 三个人也不算多，徐泠洋没什么异议。 奥森见他来了，连忙将口罩递上，“戴上这个保险一些。” “林煜的情况怎么样？”徐泠洋把口罩戴上，遮住大半张脸，留在外面的眼睛在提起林煜两个字时顿时散发着温和的柔光。 “林总醒了之后和他舅舅吵了一架，情绪激动导致伤口裂开了，不过不算严重，现在睡着呢。”奥森平静地说。 进去之后徐泠洋才发觉不对劲，医院里的人太少了，不过奥森医生及时给出了解释，说韩凌觉得人多眼杂，把许多病人转移了，徐泠洋心里虽然有些异样，但是太牵挂林煜，他什么也没说就跟着奥森医生进了顶层VIP病房。 走廊上走过几位医生和护士，就在距离林煜病房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徐泠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拿出手机准备给韩凌打个电话，毕竟林煜受伤是为了他，多多少少他有点儿对不起韩凌，更何况还要赶在风口浪尖上来见林煜，起码要征求长辈的同意。 “少爷……”奥森瞳孔骤缩，盯着徐泠洋手机的眼中满是紧张。 徐泠洋还来不及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就被从林煜病房里冲出的医生吸引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