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与家人
这一世的寻发觉自己投生到了此前从未了解过的文明，满目黄沙，风声瑟瑟，能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生命令人钦佩。 没有河流和其他能倒映面容的东西，寻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只知道他所在的部落自称“埃维金人”。 很糟糕，不管是环境还是处境。 这一世也没有父母陪伴，寻叹气，他知道自己亲缘浅薄，但被现实如此直白地点出来还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毕竟夺走他的亲人的便是这个糟糕的世界，而他无力阻止。 他踏上命途已经时太迟了，命途的力量无法凭空变出水来。 寻被住在附近的jiejie牵回了家，家中还有一个金发的、像小绵羊一样的同龄孩子在等待着，在几天前他还牵着寻一起爬上山坡看星星，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同伴。 说是家，其中是一个破破烂烂、勉强能挡风的帐篷而已，所有埃维金人都住着差不多的帐篷。 埃维金人很少在一个地方居住太久，一是资源匮乏，二是卡提卡人的袭击。 通过jiejie的自言自语，寻得知这既是部落的安排，也是因为父母恩泽的延伸，寻的母亲帮助过他们一家，他们的母亲嘱咐他们一定不要忘记回报。 “你愿意和我们成为家人吗？”拥有漂亮瞳孔的姐弟紧张地看着寻。 寻相信姐弟的为人，利落地同意了。就算他们不说，寻也会主动问的，毕竟两个小孩住在沙漠里，他实在很难安心（寻完全忘记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小孩） “家人”啊…… 寻主动把能用上的东西统统拿了过来，尤其是衣物。 茨冈尼亚的夜晚太冷了，人们必须把所有布匹都拿出来盖上才能勉强入睡。 好在，寻这次觉醒的力量是“火”，不用担心家中会有人着凉，更不用担心吃冷食造成胃疼。 卡卡瓦夏是个乖孩子，晚上不会像仙舟小孩一样啼哭，寻怀疑小家伙是饿得没力气哭，偷偷从卡提卡人的族地拿了食物，那天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顿早饭，也是一家三口第一次吃饱饭。 知道寻做了什么之后姐弟俩大惊失色，由于寻表现出了过人的聪慧，之后又得手了几次，姐弟俩最后还是被寻说服了，当然担忧和嘱咐并没有因为信任而不再浮现。 卡卡瓦夏甚至每次都要在寻外出时与寻对掌，向母神祈求寻能安全归来，他们知道和寻一起很可能会拖后腿，只得用另一种办法提供帮助。 都还是小孩子呢，却不得不为明天精打细算。 忘记自己身体也不过五岁的寻面容深沉，他也就比卡卡瓦夏大一岁而已。 感谢前几世爱看书的自己和经常上战场的自己，寻靠着模仿记忆中的计策全身而退，还让那个卡提卡部落内乱起来，使他们短期内无法对寻所在的聚落下手。 寻知道仙舟之外还有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星球，那通常是被丰饶民入侵的星球。 因同源之人互相残杀而诞生的地狱，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不行，绝不能让jiejie和弟弟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好不容易拥有了家人，他绝不能让他们处于随时会死去的危险之中！ 寻看到天空中飞过的星舰。 舰体上属于公司的图标闪烁着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辉。 他想，他等到了。 尽管充满荆棘，尽管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回到仙舟。 那是他与埃维金人唯一的出路。 ＊ 十五年后。 今天的第一真理大学也如同往常一般平静。 寻上次来到母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自在公司高层面前展现出天赋，寻就被着重培养，最终以十二岁稚龄入学第一真理大学。 十五岁毕业后，寻就被公司丢进了实验室里，严加看管。公司已经失去了一位天才俱乐部的大天才，绝不能再失去一位专精武器制造的天才。 这就是寻幼时为自己找到的出路——用自己的能力换取公司对埃维金人的庇佑。 如今所有埃维金人都住进了寻名下的生态舰，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再也不用担心受到卡提卡人的袭击——因为茨冈尼亚星已经成为了寻的私产，而卡提卡人早就成为了被公司售卖至宇宙各处的奴隶。 如果没有寻，这应该会是埃维金人的结局，或者更惨烈一些，埃维金人会被灭族。 到时候又会再次失去相依相伴的家人。 所以哪怕伪装自己是个天才再困难，寻也咬牙撑住了。 幸好寻不是真正的孩子，否则在长达十数年的高压生活中怕不是会精神崩溃。 现在也没差，半只脚魔阴身，少走八百年弯路。 好在常乐天君似乎想看新的乐子，寻发现这一世的自己确实比前世更聪明，过目不忘，过耳不遗。前世担任工造司司砧的记忆尤为清晰，武器制造得心应手。 就算被当成逗趣的玩意，寻也感谢常乐天君的帮助。 有能被利用的价值，总比被弃之如履更好。 不以求知为目的的学习是很痛苦的，甚至由于太具功利心，会被不知缘由的人嘲讽。 学弟就曾经很生气地问寻为什么浪费自己的医学才能，寻说了过去的事之后学弟就没再说话，第二天对方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像是没睡好。 来都来了，不如在见完卡卡瓦夏之后去看看学弟？寻这样想，又因为身后跟着的安保小组而打消想法。 他要是有出格行为，这些可怜的打工人怕不是会原地裂开。 能出来见卡卡瓦夏已经很不容易了，算了，以后吧，以后回母校做演讲就有机会见学弟了。 因为寻的存在，埃维金人在公司的地位扶摇直上，虽然大部分被强行吸纳进公司、被留在生态舰上成为约束寻的人质，但还是有人还是靠着自身能力走出了母星与那艘生态舰。 ——那就是卡卡瓦夏。 还没从学校攻读完学位就已经被「钻石」预定的「耀眼原石」。 钻石让人打童工，钻石坏。 卡卡瓦夏想帮忙，小孩好。 卡卡瓦夏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能登上公司的谈判桌，不让公司继续拿捏埃维金人和寻，得到「钻石」青眼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寻不愿意家人以身试险，二人磋商了整整一个月只能各退一步，卡卡瓦夏拿着寻给的推荐信去大学进修一年，寻从此必须承认卡卡瓦夏与自己地位对等，而非是被保护者。 现在的埃维金人和奴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一个“自由”的虚假名头。 公司给的生态舰可不是免费的，每个埃维金人都背上了十代人才能还完的房债，可以说他们被掌控得死死的。 公司的方法可比卡提卡人难对付得多。 由于市场开拓部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能控制寻的手段，早就考专利发家的寻一直没把名义上属于自己的生态舰给买下。 今天的卡卡瓦夏对市场开拓部的厌恶又大大加深了。 “这次能待多久？”卡卡瓦夏低头问枕在他腿上的寻，他们自小就习惯贴在一起，所以不觉得有哪里奇怪。 市场开拓部曾经想过靠控制卡卡瓦夏的人身自由去命令寻，受寻的疯狂和他靠医药救命积累的人脉所迫，不得已销毁计划。 至于安保小组中不那么听话的组员，寻也以迂回手段将对方赶走，而剩下的人会享受寻给予的补贴，现在的安保小组在他们俩见面的时候还会替他们打掩护。 果然在公司，除了人脉背景，还是信用点最好用。 “这次…还有两个小时。” “睡会？” “不了。”寻怏怏地摆弄卡卡瓦夏的手指。 以前的寻会很认真地听卡卡瓦夏聊校园中发生的趣事，但寻心灵上的疲惫被卡卡瓦夏发现之后，就变成了俩人互相靠着休息。 比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一个拥抱更能缓解他们的劳累。 今天的寻倒也不是很累，他靠着灭星武器、人才激励部和战略投资部争取到了三天长假。 只不过他每天能出去的时间很少，市场开拓部又时时阻挠他的出行，连带着其他人也不能好好休息，搞得实验室哀声怨道。 就连安保小组都倒戈了，他们和寻一样，三个月没离开过实验室一百米距离，差点没疯。 寻觉得自己真的要魔阴身了，虽然这一世他不是长生种，但积累的痛苦早就抵达了界限，他必须定期吸人（卡卡瓦夏）来维持理智。 好累，好想毁灭宇宙。 但是卡卡瓦夏就在身边，算了，放过这个无辜的宇宙吧。 现在的寻才发现热爱和工作的差别有多大，他在当司砧的时候从没觉得累过，甚至和师兄弟师姐妹一起连续工作三天打造金人部件都不觉得累，反而激情满满，别说早八，早六都没问题，甚至和应星一起创下了工造司连续工作时长最高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但是在公司不行，他每时每刻都感到压抑，上班时间一缩再缩，大人物们差点被他的不识好歹给气死，但又因为他的才能而不得不好声好气哄着他，生怕他和曾经的大天才一样再也无法榨出价值。 天天通宵搞研究，在这冰冷的宇宙中，他第一次有了熟悉的感觉——跟进了幽囚狱一样！ 笑了，幽囚狱还能保证八小时睡眠呢，他连里面的犯人都比不过。 好累，要不然打造一个比虚数脉冲更厉害的武器去毁灭宇宙吧，第一步就是把公司总部给炸了，然后炸琥珀王的墙。 似乎察觉出寻的低落，卡卡瓦夏一边哼歌一边抚摸着寻的头，就这样，困意渐升的寻慢慢睡去，毁灭宇宙的想法也随之消失。 卡卡瓦夏给安保小组的每个人都包了个大红包，众人喜笑颜开，表示他们绝对在报告中好好粉饰，不该说的话绝不说。 在哪打工不是吃饭？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给卡卡瓦夏和寻打工，钱多事少还不用天天开会！ 在攻读经济学博士期间卡卡瓦夏靠寻给的本金实现了阶级提升，现在他也是寰宇有名的富一代了，等入职战略投资部，他的身价能再翻百倍不止。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够资格把寻从市场开拓部带走。 明明研究员的管理和帮扶由人才激励部负责，市场开拓部那群疯狗却死咬着寻不放。 都说寻是近十个琥珀纪以来最有可能加入天才俱乐部的天才，是公司的荣耀，也不想想上一个天才在公司得到了怎样的待遇。 卡卡瓦夏知道：寻被博识尊瞥视的那天，便会死去。 寻一定会自杀的，为了不让更加恐怖的武器在他手中问世、为了不让宇宙中的生命因他而死。 如果世界上一切问题都能用信用点解决就好了，他们家有的是钱。 卡卡瓦夏可以买下一个星系将寻藏匿起来，让寻做自己喜欢的事。 就像从前寻为了大家的幸福而投身公司一样。 所有埃维金人正享受的和平和茨冈尼亚星的繁荣，都以寻为养料。 而寻独独需要他。 他们是彼此在公司唯一的依靠，是托付后背与眼睛的战友，是夜晚能相拥入睡的家人。 每一次心脏同频，都让这份难以言说的感情沁入骨髓一分。 卡卡瓦夏眼神温柔地理好寻的头发。 愿母神予我们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