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章秉南率先回神，侧身让她先过。

    灵漪却觉得脚如灌铅，迈不开一点。拿着资料的手紧了又紧，她垂下头暗暗咬牙，还是迈出了脚，佯装镇定自若从他面前经过。

    她希望她自己此时看起来是平静的，无波澜的。

    她不想被章秉南发现自己还在乎、还起伏、还难过。

    但灵漪知道自己是失败的，回到初中部时，她的手还在抖。

    恋爱仿佛才在昨日，但分手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

    她与章秉南相识在高中。章秉南大两届，是将要离任的学生会干部，灵漪只是刚进入美术系的新成员，起初两人交集并不多，只是往后三年，章秉南偶尔会捎来作为学长的关心。

    后来灵漪去往西北读大学，跟章秉南在同一座城市。灵漪的那一年人生地不熟，也就是这一年末，开始与章秉南交往。

    事实上，那时两人虽然在同一座城市，学校却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有点像现在，两人虽然在同一座学校任教，但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

    但以前，跨越整座城市他们也经常见面。两天一次，她坐地铁去见他，三天一回，他骑着自行车接她在城市兜风。

    现在，初中部与高中部不过是一条马路的距离，两人却像老死不相往来的宿敌，碰见也避之不及。

    灵漪到洗手间洗了个脸，才冷静下来去上课。

    周一满课，再加上需要固定发布校园公众号的推文，她没有在这一天接私活，一直在学校忙到八点半才回宿舍，走回去的路上碰见也刚回来的裴欣欣。

    “宝！”裴欣欣扬了扬手上的两大袋外卖，“回来得太是时候了，我买了炸鸡！”

    但与之欢快的情绪不同，灵漪一脸垂头丧气。

    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灵漪的不妥，裴欣欣问：“不对劲……花生什么事了？两眼无神成这样。”

    “很明显吗？”灵漪自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吗？”

    “恩……怎么说呢，”裴欣欣摸摸下巴，回道，“其实还好，是需要像我这样心思细腻的人才能发现的程度吧。”

    灵漪努了努嘴，攀上裴欣欣的手，头疲惫地倚在她肩膀上，说出心中郁结，“我今天和南瓜面对面了。”

    “什么？”裴欣欣反应这才严肃起来，“那颗烂南瓜？！”

    南瓜，是她们给章秉南取的外号。一开始，只有裴欣欣这么称呼，因为灵漪第一次带他跟她见面时，她背地里就嘲笑他头发像南瓜，当时就想不通灵漪怎么看上他那个又丑又呆的大南瓜。

    以前灵漪总让裴欣欣对他口下留情。

    到后来他们分手……章秉南这个名字自此成为灵漪的违禁词，不能提不能说，灵漪便也开始称他为南瓜。

    灵漪叹气连连，裴欣欣赶紧拉她回宿舍，往地上一坐，外卖都顾不及拆了，便道，“细细说来我听。”

    “也没什么，就是我早上去了趟高中部，在办公室和他碰面了，仅此而已。”

    “没对话？”

    灵漪摇头。

    裴欣欣拍腿直喊可惜，“要我在场，就赏他一脚了。下次再这样面对面，我跟你说，你就装作没看见，直接踩他一脚，撞他一下！”

    灵漪配合地抡拳在空中挥了两下，“下次一定。”

    但话虽如此，裴欣欣很清楚她在这段感情里经历了什么受到了什么伤害，哎哎两声，打开桌上的外卖，“不想这些了，吃好吃的吧。”

    灵漪看了眼外卖，“你怎么买这么多啊？”

    “嘿嘿，”裴欣欣道出好消息，“我找到新~工~作~啦。”

    “真的？”灵漪无精打采一天终于来神，“就是你上周电话面的那个？”

    “嗯，我下午去二面，已经定了。”

    “待遇怎么样？”

    “还没说定，对方约我明天再去一次详聊，但应该是在我期望薪资上。”

    “没事，怎么样都是个好开始，确实是很值得庆祝！”

    两人开始拆外卖，灵漪晚饭只在学校啃了个三明治，这顿炸鸡夜宵来得是时候。

    把外卖摆一桌，两人在不到20平的小单间里，席地而坐，畅吃畅饮。

    裴欣欣又说：“但是宝，你那一万块我估计第一个月还还不了……”

    灵漪摆手，“知道啦，你先把信用卡还了，现在我爸手术也做了，没那么紧张了。”

    “叔叔是20号出院哦？”

    “嗯。”

    “到时叫上我跟你一起去接，”裴欣欣道，想起来什么又神神秘秘地问，“那边会去吗？”

    灵漪嗤笑一声，“呵，怎么可能，他们对我爸的病情根本毫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有那个能使乐典酒业起死回生的倪家人，可恨的资本家！早上还打电话让我下周把人带过去，我都不知道去哪儿带人。”

    说到他，灵漪就想起自己损失的几百大洋，不由得大咬一口炸鸡，喃喃暗骂一句“混蛋”。

    “算了，狗男人不值得我们生气，”裴欣欣还买了啤酒，她举杯，“把这些狗男人都抛之脑后，敬我们美好的未来！”

    灵漪酒量还行，但明早有课不敢喝多，但气氛烘托至此，她也举杯小酌，“敬未来！”

    “去他的，狗男人！”

    “狗男人！”

    “独美吧，姜灵漪！“

    “独美！裴欣欣！”

    两人放开了大喊，忽而隐约听见大门外楼道的咳嗽声，忙捂着嘴噤声。等确认楼道安静下来，两人才又放开笑了起来。

    *

    第二天下午，灵漪收到裴欣欣的短信时，第一节课预备铃正响起。

    裴欣欣只发来一个定位，此时灵漪没想多，给她回了个「加油」的表情包，便把手机锁柜子里去上课。

    下午头两节都是素描课，虽然是给两个不同班级的孩子上课，但因为需要用到画架，上课地点便设置在一楼绘画室，于是一般没什么特别，课间灵漪就直接在绘画室等待，不回办公室了。

    结束第二节课回办公室，她拿出手机却没有收到裴欣欣的回复。

    灵漪又给她发去信息询问：「谈得怎么样了？等你结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今天突然很想吃拉面。」

    等到第三节课上课铃响，依旧没接到裴欣欣回复。

    应该还在面试中吧，灵漪想了想，把手机调成静音，带在口袋里去上课。

    第三节是鉴赏课，趁学生专注看视频的时候，灵漪走到教室最后，背着身子悄悄拿出手机刷新信息，仍然收不到裴欣欣的任何信息……这一刻，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灵漪才点开她发来的定位，仔细一看，竟是郊区一个工业区的地址。她记得裴欣欣之前说过面的是市区一家电商公司，怎么会……

    她再次尝试给裴欣欣拨打语音电话，声音调到最小……60秒过去，无人接听，断掉。

    “咳咳咳……”一声咳嗽声打断灵漪的思路。

    往后门一探，是巡课的教导主任，她忙收起手机，但心思仍挂在裴欣欣那个定位上，越想越不对劲，她走出教室。

    “主任，主任。”她快步走到教导主任跟前，“我想请个假，我朋友应该是出了点事，我现在联系不上她，有些担心。”

    教导主任半信半疑地看向灵漪，但毕竟是已经任教三年的老师而不是缺乏管教的学生，何况从灵漪脸上确实看得出焦急，“行吧，你给他们留个随堂测验什么的，我帮你看着。”

    “哎好，谢谢主任。

    灵漪随即返回教室，跟一班学生道歉留测试作业。

    孩子们开始起哄，难得轻松的鉴赏课就这么被中止，自然是不情愿的居多，直到教导主任走进来喝止……

    灵漪知道学生有多不喜欢教导主任，但现下也没办法，等之后再想办法补偿吧。

    她直奔校门，连办公室都没有回，一边坚持拨打电话给裴欣欣。

    藤安中学周边是偏难打车的，灵漪打开地图搜索裴欣欣的定位距离学校有多远，在想要不要会宿舍取车自己开去那边，叫车的时间完全足够她返回宿舍一趟。

    唯一不足的是，车钥匙在宿舍楼。

    这么决定后，她开始用跑的，卡在大门门禁前，保安问：“小姜老师，下午没课了吗？这么早走。”

    “有点急事，”灵漪没有闲聊的心思，“能麻烦您给我开下门禁吗，我走得急没带卡。”

    灵漪迈出校门时，还是往马路四周探望，期盼能有奇迹让她现在马上打到一辆出租车，那便是可以省下一些时间。

    但出租车没看到，一辆显眼的漆黑大G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因为倚在车侧的那个男人。

    灵漪原本慌乱的心在这一刻不知所措地停了一下。

    他看起来与三年前有些不同，白了，瘦了，头发短了，也不知是不是受衣着影响，长款黑风衣与高领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更冷峻、更沉稳，伫立在那里，高大得摄人心魄。

    片刻，他也看到她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一瞬便弯下，眼里有从容的、张扬的笑意，灵漪才觉熟悉感回来了。

    他朝她挥手，他说：

    “嗨，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