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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映 Chapter2 谁寄锦书来(下)

    

流年映 Chapter2 谁寄锦书来(下)



    周惠彦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课堂上堪称专注的典范,老师讲的每一个字他都一丝不苟地记在心里。

    然而今日,不知为何,他竟然怔怔地盯着书页,仿佛被困在一个静谧而遥远的梦境中,迟迟未能回神。

    旁边的同桌悄悄瞥了一眼,见老师已经讲到书后几页,而周惠彦依然停留在三页前,不由得趁着老师在黑板上演算的片刻,拿起圆珠笔在他手臂上轻戳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喂,发什么呆呢?都讲到后面的题了,别等会儿被叫上去演示,呕心吐胆都来不及。”

    周惠彦这才如梦初醒,低声道了句“谢谢”,迅速翻到正确的页码,拿起钢笔埋头于草稿纸上涂画,不多时便将题解了然于心。正巧老师转过身来,果然抽中了他上台讲解。

    周惠彦镇定自若地走上讲台,专注示范,待讲解完毕,回到座位上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同桌笑眯眯地打趣道:“咋了,有心事啊?跟哥们儿说说呗,是不是七班的赵子华又来找你了?”

    周惠彦“嘘”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众人皆知七班的赵子华对周惠彦情意绵绵,传得人尽皆知。赵子华成绩优异,温柔体贴,二人原本是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分班后却仍时常以“请教”为名来找周惠彦帮忙解答地理题目。

    周惠彦一开始并未多想,她问,他便答,久而久之,旁人却早已看穿,赵子华并非真心问学,而是借题追人。

    某日被朋友点破,周惠彦这才恍然,之后避之不及。他家境普通,正处在人生关键之际,实在无力承受这段青春期的炽热懵懂;何况,他对赵子华亦无心动之意,甚至有些记不起她的模样。

    面对她的热烈追求,周惠彦每每悄然离开,然而却逃不过同学们的调侃。

    与赵子华相比,商玉禾那张“艳照”更是令周惠彦辗转反侧。

    赵子华的心思他还勉强应对,但商玉禾,他无计可施。

    周惠彦曾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或许照片是寄错了。然而,信纸上那最后一句,清晰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他无从自欺欺人——这便是她亲手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也确确实实是商玉禾。

    他惊异又困惑,照片中的商玉禾明艳动人,洒脱不羁,带着一股旁人少有的自在潇洒,与他往日接触的女生截然不同。

    周惠彦一时间竟觉得,比起数学奥赛题,揣摩她的心思更令人费解。反复思量无果,夜深人静之时,他蹑手蹑脚起身,取出信封和信纸,走到宿舍的拐角,借着微弱的月光迅速写下一封回信,郑重其事地说明自己并非她认可的资助人,建议她收回资助之意。

    写完,他将信件连同照片塞入信封,决定次日一早寄出,以断此因缘。当夜,他终于睡得安稳了些。

    清晨,周惠彦将信寄出,心中稍觉释然。

    然而下午,他却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班主任神情严肃,语气中夹带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让他不禁忐忑。

    未等他多问,班主任微微平复了情绪,斟酌着道:“周惠彦啊,我知道你一心向学,难免有些清高,这是好事,老师都看在眼里。然而你年纪尚轻,有些事不该意气用事,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前途,懂不懂?”

    周惠彦茫然不解。班主任见他一脸无措,终于将话挑明:“今天商先生和商小姐来电话,说你不愿接受他们的资助,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结,说什么都好商量,不必急于拒绝。”

    听到这里,周惠彦顿时恍然,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心口突突地跳,几乎要蹦了出来。

    显然,班主任并不知究竟,他却难以启齿,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

    班主任见状,只得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语重心长道:“这几次你的模拟成绩稍有起伏,我知道你是因为学费而烦恼,心绪难宁。现如今,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摆在面前,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切勿将来后悔啊。”

    班主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非是对周惠彦满怀期望,劝他再三斟酌,不要因一时冲动而断了这条光明的前路。

    放假归家那天,周惠彦刚进院门,便看见母亲在忙碌,轻轻端起一小盆鸡蛋,准备出门摆摊。

    他赶紧跟上去说道:“妈,让我来吧,您歇一会儿。”

    母亲连忙笑着摆手:“你难得回家一趟,赶紧进屋歇会儿。我很快就回来,晚上给你做rou卷饼。”

    母亲素无固定工作,只能种些菜、做些家常小吃、或卖鸡蛋为生。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辛苦钱,也常被嗜赌成性的父亲拿去挥霍,输得一干二净。

    生活窘迫至此,家中寥寥无几的物件尽显贫寒。

    周惠彦望着晾衣绳上母亲仅有的几件换洗衣裳,早已缝缝补补,打着斑驳的补丁,比戏里那些穷人家还显得寒酸。

    他低头看看自己,鞋子早已脱线,校服是他少数几件能御寒的秋季衣服。

    这种生活,他能改变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侥幸的投机之路,比如买彩票,另一条则是靠勤学苦读,考上好大学,彻底改变家境。

    前者不切实际,后者则是他心中唯一笃定的希望。

    然而,学费却成了横亘在面前的一道难题,如今有了这份资助机会,诚如班主任所言,这是关乎一生的抉择。

    商玉禾的心意是任性还是别有深意,周惠彦已不愿再去深究。无论如何,她提供了援手,却未要求任何回报。将来上了大学,他自然会想办法还上这份人情。

    思及此,周惠彦借用村口小卖部的公共电话,拨通了班主任的号码,诚恳地道明自己的想法,表示愿意接受资助。

    周惠彦难得低声下气地开口,请班主任替自己向商家父女表达歉意,班主任听了连声答应,安慰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傍晚,母亲依约做了他最爱吃的鸡蛋rou卷饼,香气在小院里缭绕。母亲细心地夹了几块放到他碗里,见他吃得香甜,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你多吃点。我们家惠彦这么高了,越发俊朗。”

    周惠彦静静地望着母亲,忽然问道:“那笔钱够用吗?”

    母亲忙不迭点头,笑着安慰道:“当然够用了。妈都悄悄藏起来了,自己花不了几个,攒着就是给你买好吃的。”

    周惠彦吃完饭,陪母亲聊了一会儿,便回房间继续读书学习。夜色渐深,约莫十点半时,周mama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推开房门,将它放在桌上。

    周惠彦抬头,温声说:“妈,您也喝些吧。”

    周mama笑着摆手:“我这年纪还喝什么奶,有什么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趁热喝了,早点睡吧。明早不是还得回学校?”她的语气温柔,却掩不住脸上的疲惫。

    周惠彦心疼地劝了半晌,周mama才勉强喝了半杯,但皱着眉,苦笑道:“这奶味真是怪,喝下去心里直反胃。”她放下杯子,眼中有些歉意。

    周惠彦轻笑,扶她起身,劝她早些歇息。

    待母亲走后,他正准备收拾,忽听院门外传来一声沉重的推门声,像是有股压抑不住的怒气挤了进来。

    周惠彦一愣,掀开窗帘向外望去,见父亲踉踉跄跄地走进院中,酒气随风四散。他心头一沉,暗自担忧家中是否会生出事端,连忙熄了灯,坐在床边静候,心中早已盘算好,若是父亲为难母亲,他一定立刻冲出去为母亲解围。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周爸爸在堂前低声咒骂,似乎言语间满是牌桌上的失意与恼怒。周mama轻声应和了几句,想安抚他,却没料到激怒了他的满腔怒火。

    周爸爸怒目一瞪,脸上闪过一丝凶光,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在母亲脸上,掌声清脆而冷酷,仿佛深夜中冰冷的刀锋划破寂静。

    周mama被打得踉跄后退,捂住脸,眼中泪光隐隐,却强忍住哽咽,低声劝道:“嘘,儿子睡了,别吵着他……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咱们去屋里说。”

    周惠彦站在房间门口,原本冲动想要冲出去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耳边仍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声,母亲一如既往的忍让,把所有的委屈默默吞下,只为了儿子的安宁。他不是没有劝过母亲离开这个家,但她总怕人笑话,甚至觉得没有丈夫便会被人看低。最终,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隐忍。

    无奈之中,周惠彦暗自叹息,心中更加坚定要考上大学,待自己有了能力,便带母亲远走高飞,离开这无休止的压抑。第二天天色未亮,他便早早离家回到学校,将心思悉数投入课本之中。

    几周后,开学在即,周惠彦的生活费如约寄到了。上次的照片风波,玉禾显然觉察到周惠彦的反应,对他的冷淡有些不满。

    “不就是一张照片嘛,”她自语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蔑,“至于装得那么正经吗?真当自己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好友好奇地凑过来,问她嘀咕些什么,玉禾轻哼一声:“你说一个男生看见女生的性感照片毫无反应,是什么意思?”

    “可能他心里有别人呢,”朋友随口打趣,“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你在他心里还比不上他喜欢的那个‘西施’呢。”

    玉禾哼了一声,自信地扬起下巴:“西施?我倒觉得我比她更美。”

    朋友忍不住笑道:“那你去演艺圈当大明星,肯定能把那些国色天香的美女都比下去。”

    玉禾轻嗤一声,没有多言。然而她心气极高,受不得半分冷遇,于是又特地拍了张照片寄过去。

    周惠彦拆开信封,看着照片,心中百味杂陈,既有不甘,又有羞恼。他想质问商玉禾,她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难道只是一个随意打发的玩物?可惜他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质问任何人。

    在往后的日子里,玉禾依旧按时寄来生活费,也会夹带一两张照片,除此之外倒没再多打扰。那些照片被周惠彦叠好,放在抽屉深处,一再回避。然而即便避而不见,那份扰人的心绪依然不肯散去。

    不觉已是初冬。一天,玉禾的母亲忽然来电,邀请她去国外团聚。玉禾心里掀起波澜,既感到几分生疏,又忍不住期待。纵然母亲如今有了新家庭,她始终是她的母亲,心底仍有割舍不下的牵绊。

    商正明听闻此事,随意地嘱咐了一句:“愿意去就去,我给你订机票。”玉禾怔了怔,点头应了声“月底走”。父亲转身吩咐了助理,便再未多问,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这样的态度玉禾早已习惯,可这次,不知为何心头却泛起淡淡的苦涩。

    月末将至,玉禾忙于行程,只简单寄了生活费给周惠彦,也没有附上照片,信中的言辞平淡了许多,只是简单地叮嘱他好好学习。

    周惠彦打开信封,见只有一张信纸,心中微怔,不由自主地使劲摇了几下。

    室友见状,笑着调侃道:“怎么?信里还能摇出个美人来不成?”

    周惠彦掩饰般笑笑,心中却莫名涌上几分惆怅。以往他总希望这女孩少些打扰,可如今见她信中少了往日的戏谑与挑逗,心里却生出一种淡淡的失落,仿佛有些什么在指间悄然溜走,再无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