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烟花

    在光启的圣诞点灯仪式那天晚上，我站在万甄大楼窗边，看了一会儿不远处Mall正在举行的盛大仪式与汹涌人流。

    圣诞的点灯仪式，是光启市民们迎接新年的开始，年末一个又一个的节日即将接踵而至，整个城市将在未来两个月里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欢庆氛围中。

    我收回视线，代表陆沉盖下手中最后一份人事调动文件的名章，然后再盖下我自己的。这代表着万甄上下再无忠心陆霆的嫡系，原有的资源、关系也全部移交至可信赖的人手中。

    我一年的努力，终于在此刻有了完满的结果。明年的万甄，将是干净而又充满活力的全新的万甄。

    “恭喜小姐。”不远处周严的声音传来，勾回了我纷飞的思绪。

    我看过去，周严站在离窗边不远的会客区一旁，眼神落在我手上的翡翠印章上。见我看他，便又收起了视线。

    或许是我盯着白纸上鲜红的章印走神了太久，又或许是他被陆沉派来帮我的最后这几个月里与我一道经历了许多，平时并不怎么出声的周严竟主动同我祝贺。

    窗外开始燃放起美丽的烟花，五彩的光束稍纵即逝地氤氲在离窗边不远的周严的脸上，让他那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五官也多了几分柔和的光晕。

    这几个月，尤其上次宴会结束后，陆沉几乎把周严派来全职给我当助理。我与周严的相处时间，似乎比跟陆沉更长。

    我往往把那些重要但可能有危险的、我不好直接出面调查的人和事交给周严去做。

    而周严也不愧是陆氏少主多年来得力的臂膀。除了一些特别要紧的人他会亲自出面，他几乎也不太需要去离开我身边去办事情，但同时也总能在最快的时间给我满意的结果。

    当然，这必然也是因为陆沉不希望我的人身安全出任何差错。

    大抵是绷紧已久的神经放松了。我看到周严脸上变幻的光晕，忽然心情很是不错，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逗逗他。

    我走到沙发旁坐下，撑着脑袋望向边上西装革履，站得笔挺的男人，问：“周严，你恭喜我什么呢？”

    他好像没有料到我会反问回去，眼睫低垂到一边不迎接我的视线，又好像在遮掩着什么。

    酝酿了片刻才出声：“小姐这一年，十分辛苦，如今小姐功成事毕，少爷也可以放心了。”

    我歪着头端详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只觉得越来越有意思，让我忽然想要越过某些界限。

    “你的少爷放心了，你呢？”

    沉默的男人并未给我回应。

    我才发现周严是个很善于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站在陆沉的身边，他比陆沉身形要显得更高更阔一点，但气质却跟他的少爷迥然不同。

    社交场合里，陆沉好像总是流转着温润光华的视线焦点。而周严会根据具体的场合与情景，决定他自己看起来是像凛然的刀锋，亦或是深藏不露的刀鞘。

    而在我这里好像又有不同。

    我回想了想与周严同行时的样子，感觉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存在感变得更加微弱，有时候好像一个厚实的盾牌，更多的时候，像是一把大黑伞，在我身侧后退半步的位置，形影不离，为我遮风挡雨。

    此刻意识到那些不曾被我留意过的保护视线，我被这迟来的安全感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还好茶几上有whiskey，我赶紧满满倒了两杯，站起来递给周严。

    “周严，这些日子也还好有你，没有你的帮忙，事情不可能在年内就这么顺利的解决。”

    “我想，我要先谢谢你，替我冲锋陷阵，也一直在我身后保护我。”

    我不由分说地把玻璃杯塞到周严手里，然后没等他开口，先咕嘟了一口。

    周严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感谢弄的有点懵，只直直地看着我吞下火辣的酒液后再吐舌头哈气，漆黑的眼睫在眼下泪痣上忽闪出一些阴影。

    我盯着那片阴影，继续又跟他碰了碰杯，笑道：“还有，万甄能彻底地回到正轨，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到时候，我带着你，我们俩一起去跟陆沉请功哦。”

    咕嘟。又一大口。

    这回周严终于反应了过来，在我还想喝之前飞速地摁住了我的杯子。

    “小姐，喝多了不舒服，您少喝一点，我来。”

    我有点不高兴，要把杯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但他力气实在是大，把杯子摁的死死的，他的手掌跟他的声音一样坚定。

    “另外，请小姐不要在少爷面前提到我，我只不过是按照少爷小姐的安排办分内事而已，少爷和小姐有什么吩咐，都是我应该做好的。”

    说完，周严面不改色地把两个杯子里的酒都灌进喉咙，然后迈开长腿去把茶几上剩余的whiskey也收到了柜子里。

    一连串的少爷小姐听得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副禁止我再沾酒一滴的样子更是让我恼火得很。

    我叉着腰喊，“周严，你过来站好！”

    周严没有立刻应我，而是利落地收好杯子和酒，才又乖又干脆地迈开长腿站到我的面前。

    这男人居然比穿着高跟鞋的我要高一个头还多。

    我知道周严很高，比陆沉还要高出一点点，但我们几乎不太有这样面对面的机会，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实感。这会儿他好像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猿泰山站在我面前，我不得不仰着脖子教训他，气势上就输了几分。

    我决定还是坐下来跟他说话，于是继续下命令，“下来点，你太高了。”

    没有丝毫犹豫地，周严后撤半步，双膝一折陷在地毯中，像是排练过很多次一样，利索地跪在了我面前。

    那双眼睛清透的可直望见底，看起来神智清明眼神磊落，但轮廓柔和的眼眶却已经溢满了微红的潋滟水光。

    原来周严是个喝酒容易上头的人啊。

    他这样跪在我面前忽闪忽闪地望着我，本来就可有可无的气消了一半，又想继续逗他。

    “周助理，你不想跟我一起庆祝，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工作不开心吗？”

    我装作有点失望地望着他，叫他生疏的周助理，又像是难过不已地垂下视线。

    “也对。当时也没先问过你的意见，毕竟无论是经验还是能力，我是都无论如何比不上陆沉的，可能在你看来，我做的这些事也幼稚的很吧。”

    我托着腮，故意不去看周严的眼睛，只是盯着高跟鞋尖在地毯里蹭来蹭去。

    “我记得陆沉那边现在应该也很忙，本来说好了你只是暂时当我的助理，现在告一段落，你也应该回去找你的少爷报道了。”

    “这几天听陆沉说，东南亚那边想趁权力更迭，把手伸到陆家里来，他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也是血族，应该回去的。”

    “你回到他身边，你们两个都会更游刃有余，不必因我而瞻前顾后了。”

    “总之，这段时间还是勉强你了，跟你说声抱歉。以后我也会跟陆沉说，不会再把你安排给我啦，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空气中很是有一阵子沉默。

    我本以为周严刚才那样坚决地拒绝我喝酒，这会儿听到我说了一通怪话，应该也会激烈地反驳，至少也该委屈委屈说句不是这样的，但直到我把鞋边上的地毯毛都快蹭秃了，也没听到面前的人出一点声音。

    这周严难不成还是真这样想的？

    我终于没忍住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只看见刚才还只是泛红的眼睛此刻已是浓郁赤红如血海，却没能在刹那间捉住那血色的眼眸里浓郁而复杂的东西是什么。

    周严仍是一言不发，见我抬头，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转身过去拿起那份我盖好章的文件，便向门口走去。

    只是他拉开了门把手，走廊里的光泻进来，洒在他的腿边，到底是停了停他的步伐。

    “小姐，文件我会交给人力资源部。后续的相关工作，我也会交接给您其他的助理。”

    周严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变得飘忽而晦涩，又停了停才继续：“另外，少爷知道您已经将万甄的事务处理完毕，已经专门安排好圣诞节假期的海岛旅行，与您共同庆祝，共度新年。”

    “小姐……再会。”

    说完，他像是再无什么留恋似的，走出去给我带上了门。

    只是，我分明看见，他回身带门的那一刻，窗外恰好一颗绚烂的烟花炸开，他通红的眼角那颗泪痣上，闪过一道闪烁晶莹的光。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这是把周严…………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