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喜欢秦烁

    夏追发现自己喜欢秦铄。

    他确实长了一副好皮相，家境也好，在原城最好的私立高中也能俯瞰旁人——背景是，脾气也是。

    他身处原城国际学校的食物链顶端，准确说也是这个社会的食物链顶端。而夏追，当初原城国际花十万挖她过来，学费全免。只要有一次考试跌出年级前三十，她就得麻溜滚出去。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秦铄喜欢校花宋一清，所有人都知道。

    他俩大概是青梅竹马，比旁人熟许多。宋一清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他，但也没听说她拒绝，没意外的话，十年后两人的婚礼会出现在什么八卦报纸上。

    夏追不在乎秦铄喜欢谁，但她在乎宋一清的想法。

    她来到原城国际，理所应当地进了普高部最好的班。这个班里一半人都和她一样是给学校卖命的尖子生，另一半是有钱的尖子生。

    阶级这个东西天生就是一堵厚墙，把三十多个人隔成两半。墙这边的少爷小姐们看他们挣扎得可怜，屈尊纡贵地在墙底开一道小口，于是穷人们争先恐后地像狗一样爬过来。

    夏追爬得没有那么狼狈，是因为宋大小姐罕见地对这个新同学伸出了橄榄枝。

    “老师，”她微笑着举手，“新同学要不然和我一起坐吧。”

    没有人会拒绝宋一清。

    “你叫夏追是吗，我叫宋一清，以后我们两个就是同桌啦，请多多指教。”宋一清对她眨眼，“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低血糖吗，我这里有糖。”

    宋一清可能不知道世界上有人真的会营养不良，所以才会脸色苍白。

    宋大小姐虽然看起来温柔大方，却鲜少主动接近谁，更别说一个转学生。而夏追，不管怎样，她确实需要宋一清。她像一棵低贱的野草，在哪里都能生长，但没有宋一清的保护罩，她难以变得茁壮茂盛。

    有了宋一清，人人带上了伪善的面具，不再像看不起其他穷人一样看不起夏追（如果背地里酸她走了狗屎运不算的话）。

    直到她攀上秦铄。

    远处的男生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宋一清则拉着夏追坐在看台上一起喝冰果汁。

    顶棚挡不到她们这边，夏追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秦铄那家伙抢到球啦……又被截掉了，叫他耍帅！”宋一清兴致勃勃地进行实时解说，“他扣篮了——他又骂人，李祺不敢和他生气……你说温子言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夏追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她定定地往下盯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烦躁：“宋一清。”

    “啊？”

    “你喜欢秦铄吗？”

    空气安静了。

    很久，她听见宋一清笑了：“你问我这个干嘛？”

    “……就是好奇。”

    “你喜欢秦铄啊？”

    “我没这么说。”但是也没否认。

    宋一清好奇地看着他：“秦铄又讨人厌脾气又坏，小追怎么会喜欢他啊？”

    “……不知道。”

    她只是像看着其他人一样看着他，看着他被别人围着奉承，看着他自以为是的傻样儿，看着他冲别人发火，看着他转头装出温和的样子来找宋一清说话……

    看着看着，她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这个蠢货。

    只是喜欢又怎样呢，这个学校里也不止她一个人喜欢秦铄，但应该只有她一个人会来告诉宋一清。

    简直是……

    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啦，”宋一清吸了一口果汁，“他其实不喜欢我。”

    说罢，她自己好像也发觉这句话的好笑：“你信吗？”

    夏追诚实地摇头。

    宋一清想了想，更改了措辞：“秦铄不一定喜欢我吧，但我一定不会喜欢秦铄。”

    末了，她笑眯眯地戳了戳夏追：“我不会和你抢的，小追。”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种施舍，但夏追又觉得她无意于此。

    “所以你要追他吗？”

    夏追双手握着自己的果汁，塑料杯壁在热辣的阳光下凝出汗来，冰凉从指尖一路渗进血管。

    “不知道。”她说。

    掏出钥匙，插进发黑的铜孔，老门发出“吱呀”一声痛呼。

    门才开了一个缝，尖锐的声音就钻出来：“夏追，快来厨房帮忙！”

    夏追抓了把头发，让凌乱的发丝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默然踏进门。

    中年男人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身材瘦削的少女埋头走过，挤出一个肥腻的笑。

    夏追知道他的视线凝聚在哪里。

    “小追回来啦，快去帮你姑的忙吧！”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卧室，将门反锁好。

    屋子是杂物间改的，没有窗户，显得更加狭小。

    脱下昂贵的校服，换上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她太瘦，弓起背时，两片肩胛骨就突兀地凸起来，像一对被束缚住的、即将破皮而出的翼。

    那个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夏追把头发绑起来，一步不停地冲到厨房。

    说是帮忙，其实满脸横rou的中年女人连菜都没切，只等自己的外甥女回来做饭。

    “使唤不动你了是吧小丫头片子，你以为考上什么国际学校就能和人家一样当富贵小姐了，一天回得比一天晚！”夏小艳叉着腰骂，“要不是老娘收留你，你指不定在哪卖rou，还想上学？！”

    全然不提夏追父母的赔偿金和当初原城国际给的10万在哪里。

    “小丫头片子”面无表情地在热好的油里倒下姜蒜。

    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油烟气像炸弹一样爆开。

    夏小艳又骂了几声，关门出去看电视了。

    晚饭时，夏追照例只扒拉面前的青菜。一身肥油的中年男人夹给她一片五花rou。

    见她抬头看过来，男人讪笑，五官挤成了一团：“吃啊，女孩子大了，别光想着减肥，发育也是很重要的……”

    一旁扒饭的夏小艳敏感地察觉到什么，狐疑地瞟他一眼，转头对夏追骂道：“你看什么看，给你吃片rou你眼珠子就直了？贱皮子！”

    男人听了，不敢再说话。

    结婚这些年，他不出去工作，全靠老婆养着，活成了一滩烂rou，半点不敢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

    明明是自己炒出来的，可她看垂眸看着碗里那块泛着油光的rou，却觉得恶心至极。迎着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只能像吃下一坨垃圾一样把它吃进去。

    怎么摆脱这里呢？她想。

    洗完碗，两夫妻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们把声音开得很大，电视里主人公的尖叫声穿透墙壁，直直钻入夏追的耳朵。

    夏追探出头，看见夏小艳仍然坐在沙发上，这才拿好衣物和毛巾走进浴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干瘪的身材也有了曲线，而那个自称“姑父”的男人愈发频繁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夏追不是傻的，变本加厉的羞辱和谩骂中，她不会试图告诉刻薄而善妒的表姑，只能加倍小心地避开危险。

    洗完澡，她换好衣服，把头发擦干揉乱，这才出去。

    沙发那里，一坨肥rou立了起来。

    “小追洗完了啊。”那坨肥rou咧口笑着说，“来看电视吧。”

    “不了。”她绷直身体，“我去学习了，谢谢姑父。”

    “哎呀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嘛……”男人走过来想拽她。

    夏追往后退。

    “你这孩子，害什么羞？”他呵呵笑着，来抓少女的小臂，“最近零花钱够不够花啊，有什么事要和姑父讲……”

    夏追挣不脱，一只手往后摸，只摸到冷而硬的墙壁。

    “表姑知道吗？”她冷不丁道。

    男人犹豫了一秒，但又露出丑态：“你表姑有事出去了，你别担心，没人阻止咱爷俩‘交流感情’。”

    夏追暗骂一声。

    他的动作越发不规矩了，那双爪子已经攥上了少女的腰，正企图伸进她的T恤下摆。

    “等一下！”情急之下，夏追冷不丁出声。

    男人果然停下，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你又要说啥？”

    “姑父……”她僵硬地调动脸上的肌rou，做出一个羞怯的表情，“我们去我房间，好不好？”

    男人哪见过她这般神态，身下当即起了反应。他眯着小眼睛在少女的小腹蹭了几下，见她没有反抗，一时色欲冲头。思及她根本逃不过自己的掌心，他假装大方地松手笑了声：“好啊。”

    夏追僵硬地赔着笑，看见这坨肥rou慢慢离远了些……

    ——就是现在！

    她猛地踹向他双腿之间的凸起，男人果然反应不及，痛呼一声蹲下身来。夏追不再纠缠，拔腿就跑！

    男人怨毒地盯着她要追，夏追攥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扔过去，转身往大门跑。

    她发了疯一样跑下楼，把骂声甩在身后。

    湿热的风从瘦弱的身躯掠过，夏追不敢停，拼了命地往外跑。拖鞋鞋底拍打着老式小区凹凸不平的地面，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但她顾不上那点血，只是往前跑、往前跑……

    不知过了多久，她耗光了力气，只能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旁边是店铺。夏追侧头看橱窗玻璃，里面映出一张苍白而狼狈的脸，头发和汗水一起糊在额头上。

    这是闹市区，离各种夜场很近，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穿过，好奇地回头瞧一眼怪异的少女。

    她缓了一会儿，擦了把脸，直起身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肥猪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夏小艳，但她也不能在夏小艳回家前回去。

    那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想。

    心里汹涌着千般思绪，可眼前的问题是：她没带手机，连地铁站都进不去。

    她睡哪儿？

    夏追顿住脚步。

    前方不远处，原城最大的夜店门口，英俊出众的少年摆着臭脸，一脚踹开嬉皮笑脸上来揽他肩膀的同伴。

    秦铄。

    夏追注视着光底下的身影，咀嚼着这个名字。

    ——是你自己送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