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

    雷伊点点头，颇为认可：“是，我自己最清楚，而且，我真的没有骗你。”

    他显然没把话听进去，情绪向上冲，后脑勺像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似的，哭得有些头痛：“有时候，不不不，我就是……觉得你特别不像人，你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要是骗我，我能看出来吗？”梅林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抿着嘴唇，稍微顿了顿，“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你骗我、不骗我，有区别吗？你还是会做的，不是不听劝，你是听了劝还我行我素的那种人啊！”他扯着喉咙吼完，嗓子随即哑了。

    他扶着床沿，接着用那副哑嗓子说：“你跟那种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人没区别，你自己看你的脸，看看，照照镜子，大一点的表情都没有。只有我被你玩得团团转，你说朝东我就朝东，你说朝西我就朝西，我在底下哭嚎，你呢？跟看戏的一样。”

    她仔细听了，反问他：“说完了？”

    “眼泪流干了，肯定就不会再哭了。”雷伊替他擦眼泪，“我也有表情的，我看见你就会笑。”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别人的问题，尤其是关于你的。”她说话变得很缓慢。

    “你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休息一会儿，早点回……”雷伊关切地望向他，一如往日。

    “绳子。”梅林打断她的话。

    他轻蔑地眯眼：“我不是没喊停吗？继续呗。”

    “你演技挺好的，就是有点假。”

    雷伊把人快速捆好，倒也没找鞭子，用了点力气扇了他一巴掌：“变聪明了啊？”梅林说过的，用手。

    他故意慢吞吞地说：“你是我主人嘛。狗随主人，对吧？”

    “嘶。”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凉气，这回挨了一下重的。

    泪痕沾染的咸味刚开始淡去，马上便是另外的味道弥漫开来。

    很淡的气味，梅林低下头。

    他琢磨着想，刚被打过，脸这会儿正肿到泛红，应该能掩饰住羞起来的红。

    一抬头，发现压根瞒不住，就像他精准地看透雷伊那样，雷伊也严谨地将他刺穿。

    两人的表情都非笑似笑。

    “明天还走吗？”雷伊眼皮懒得抬一下，居高临下地问他。

    “走走走，怎么不走。都说了明天就走。”梅林憋闷得很，奇了个怪，这间屋子不是蛮透气的么。

    雷伊拿话堵他：“你还真觉得明天能下地啊？”

    “怎么不能？”

    ……

    白天优雅鞠躬，黄昏匆匆下场，黑夜如期而至。

    “水。”

    “你不是能下地吗？水就在这儿呢。”雷伊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仍旧把水杯塞了过去。

    “挺过分的你。”嗓子变声，咬着牙挤出来一句怨怼。

    不过也就堪堪能讲出来这一句了，梅林动动手指头都嫌累，赖在床上：“困啊。”

    他拍拍枕头，嗓子里冒出来都是气：“我怎么觉得我今天睡不着呢？”

    “睡得着。”她掀开被子，怕他冷，又迅速拿身体堵上临时暴露出来的风口。

    雷伊伸手关灯，房间登时黑漆漆的。她是晒着太阳都能睡着的，他呢，常年畏光，所以就算是这间自住的屋子，也照例被她加装了两层遮光窗帘。

    “就是床有点小。”她搂着他的腰，“凑合吧，你也不想现在起床穿衣服再腾个窝找个酒店住吧？”

    “我不想凑合。”

    “那你先从床上起来再说。”

    “起不来。”

    “你是不是变无赖了？”

    “没。”他小声嘟囔，“变无赖也是因为你。”

    雷伊听到了，主动停战：“睡觉？”

    “睡觉。”

    她起先还精神抖擞的，接着渐渐被梅林的困意传染，最后两人困得一塌糊涂。

    耳边尽是对方的呼吸声，他们互相依偎着一同进入梦乡。

    醒来呢，撕心裂肺的争吵算计欺瞒是一码事。

    睡觉呢，安安心心地拥在一起又是另一码事。

    雷伊按平日的作息起床锻炼。

    日上三竿，再好的阳光也架不住她给他准备的早餐一点点冷了下去。看似由着梅林睡长觉，实则完全清楚昨天自己手有多重。

    这会儿梅林醒了，发现自己真起不来床之后，对她的认知有片刻的空白。

    “你先别说话，喝点水。”雷伊跑前跑后。

    梅林一张嘴，傻眼了。

    他茫然地东张西望，找到罪魁祸首之后瞪了她一眼。

    难怪让自己别说话，敢情是知道我嗓子暂时用不了啊？

    晨光将所有事物都镀了一层金光，朦胧而耀眼，近在咫尺的她显得格外柔和，轮廓模糊不清，像梦境里的场景。

    这要是换了个人，可能就被红发魔女施展的资深法术给迷惑住了。

    梅林不会。

    他在床上自信地冷笑了一声。

    瞬间扯动了伤口，蜷着身子正暗暗吃痛呢。

    “雷伊。”他缓过来了，用气声喊她。

    他望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表达：“你不用这样。”

    “我还是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我像你的那一部分。你爱你自己，远胜过我。”

    “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可能也瞒不了你，我有点喜欢你，但是我们不要在一起行吗？你抱我太紧了，很不舒服。你可以放手的，放过我，是对你好，对我也好。”

    雷伊面无表情：“你怕我丢下你？所以干脆不开始。你不喜欢我平常抱你太紧，但是床上最好使劲？我是可以放手，但是凭什么？”

    “别逗了。”她的眼睛非常亮，映着所有人的欲望，“换了你，一样不会放手。”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不会放手？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我会放手的。这是个人啊，你能不能看看我，我是个人啊……”

    梅林抬起胳膊，翻看手心手背手指：“你保护的这个，没用。”

    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指着自己的心脏：“我又不是假人，心脏会跳、脑子会转。”

    她静了一静，想了想，挑眉说：“我没拦你啊。”

    “你要去哪儿，到时候送你去。”雷伊压着怒气，戳他的眉心，“我没强留你吧？”

    梅林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