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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陷入了修罗场》第五章

    将觉睡饱之后,乐无异与北洛便放置船只,策马行路。

    犹如来时,身侧不留随行仆从,百里屠苏的事情到底算个秘闻,不宜叫更多人知道。

    林间寒风阵阵,擦过肌肤,生出刺痛。

    乐无异耷拉着眉眼,松松拉扯缰绳,犹如一枚新脱落的草叶,任由马匹与林风颠簸摇摆。马蹄踏过青绿,晨露缀在路旁草叶间,迸溅出细小的水花,夜雨润泽之后的高大树木清露低垂,水意顺从叶脉坠落,砸在乐无异微蹙的眉心。

    少年任由水珠于眉间攀爬,生出痒来才晓得抬起手,泄愤一样擦拭。

    万般不情愿的态度。

    北洛挺拔的影子只剩一个模糊的形状,行在前方,愈来愈远。明知被落下,乐无异仍旧不肯催促马匹疾行,只想那道影子彻底不见,自己便不必与他同去找寻百里屠苏。

    说来奇怪,北洛虽于打斗中落于下风,却能循着细微痕迹推算百里屠苏所在方位。

    乐无异不明白那人的胜负欲,对于百里屠苏,他生不出战意,也不敢生出从前的依恋与亲近。

    多年未见,从前那个尚显单薄的少年已然伸展骨节,随着身高一道攀升的是摄人的压迫感,黑袍裹不住通身煞气,那柄气息不祥的剑,不知已经斩断多少头颅。

    江湖中数桩浸泡着血气的传闻,将百里屠苏塑作一个啖rou饮血的魔头,所过之处,门派尽屠,血海之中,尸首未及闭合的眼眸俱是惊恐,残肢断臂零落堆积,寒刃热血,新造的炼狱。

    乐无异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百里屠苏披着新鲜的血痕,指骨腕骨软弱垂落,对于退婚不作纠缠,只转身定下求娶的承诺,而后隐入黑暗。

    北洛发疯,乐无异不愿与他一同做疯子。

    短暂一面,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使人生惧,乐无异虽知道那个人大约不会伤害自己,却不想循着踪迹穷追不舍,好像辛苦追逐只为了见那人一面似的。

    逢上百里屠苏,乐无异藏匿着的孩子气便全数倾泄出来——他躲着,不肯来见,自己又何必去追。

    来不及分辨这点酸软的情绪,人已被北洛不由分说放上了马背。

    行路不知多久,北洛终于掉头回返,原本是为了催促,见了乐无异恹恹的情态,反倒觉出好笑来:“不愿骑马,便与我同乘。”

    来不及推拒,人已被挟至新的马匹,男人温热的身躯隔着衣物熨帖着他的脊背,乐无异别扭地向前挪了挪身,下一刻就被一双长臂不由分说按了回去。北洛手中执着缰绳,臂弯虚虚圈着他的腰,耳语时的热息茸茸地偎上来:“去见百里屠苏也要躲,难道这些年,你从未想过他?”

    乐无异侧头躲过那阵痒意,耳垂脸孔一并泛起桃花的红:“说得好听,你哪里是陪我,不过是借我方便,好与他再打一场。”

    北洛闻言只是轻笑:“你心中藏着个未婚夫,我未生气,你怎么还不高兴。”

    言罢,见怀中少年仍旧左右躲闪,北洛这才放开臂间桎梏:“在船上时,你分明是想独自寻他的,所以叫我靠岸停船。如今加上我,反倒不肯去见他,为什么?”

    像是被人窥破了不可说的心事,乐无异一时寻不出合适说辞,沉默的间歇,甚至不能明白这样的心绪因何而生。

    两侧林木成为一片模糊的绿影,北洛再度策马疾行,颠簸之中,男人撕开乐无异最后一层用作自保的懵懂:“你怕他。”

    “我不怕。”答句未经考量,似乎天生天成,合该如此。

    自小,百里屠苏从未在哪处压过他一头,对弈差上一子,切磋落下半招,就连玩乐猜灯谜,也总是他第一个说出谜底。

    果真如此吗。

    乐无异想起那些时辰当中匆促掠过的片影,不起眼,于是很少记得,譬如百里屠苏落子时专注望向他的眼神,收剑时某一瞬未曾藏好的漫不经心,佳节良宵,游人摩肩而过,高他半头的少年悄悄握了他的手,引他去看石桥之下随水浮动的莲灯,他想起来,那次的谜底,便与菡萏相关。

    原来不止如今,即便从前,他也未曾看清百里屠苏真正的模样。

    乐无异倚在北洛怀中,五内之中,却因遥远的另一人,生长出陌生的,柔软的细小触角。

    北洛浑然不知,只觉怀中少年陡然散发出乖顺软化的气息,只当方才的话生了效,接着道:“不必怕,昨晚他已见过你我如何亲近,不拘误会或事实,于他眼中再改不了,所以,他之后如何想,又有什么要紧。”

    一语点醒乐无异飘荡的心神。

    之前只顾惧怕,全然忘记相见时的情态。那时候他与北洛举止亲昵,又因夜半惊醒,二人衣着多少有些潦草,他的寝衣之外,松松裹着北洛的外袍,鬓发散乱如同枕榻情人,不像探秘寻踪,倒像幽会偷欢。

    乐无异拢了拢端整的衣襟,一颗心仿佛虚虚浮在半空,道不明缘故,只是这一回,他更加不想见到百里屠苏了。

    马蹄声渐缓,北洛环着乐无异的腰,看向前方隐约的人迹,不大起眼的村庄,再向前行,便是市镇。北洛贴近乐无异的耳畔:“你的未婚夫,就藏在那座镇子里。”

    自从见过乐无异羞红的耳垂,他便总想凑近一些,呵出潮热的气息,用耳语蒸红那抹雪色。

    “不过,他很快就不是了。”

    乐无异推开他,自顾自下马,蓬松的发束随走动轻晃,有点孩子气,语声也闷闷的,推不出少年此刻所想:“他不是我的未婚夫。”

    北洛于马上俯看他柔软的发顶,不大听话的碎发似乎出卖了主人此刻起伏的心绪,好像只要揉一揉,那些属于少年人的执拗就会与发丝一道顺服下来。北洛的手指轻微动了动,指腹磨过缰绳,脑中未及思索,唇角反倒交出笑意。他将那抹笑收住,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再抬眼,又是摆惯了的嚣张态度:“如此最好,日后除他人头,也好为江湖除去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