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佳宁难得的回来惊动了干休所大院里所有的人，她将那俩黑色路虎停在了大门口，一进门来，万家气氛却有些诡异。

    沈一心早在她没进屋就听到声响，只是吩咐厨房做几道菜出来，接着，母女两在会客厅碰到面也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难得清闲在家的万富华，把女儿唤进了楼上书房里，两人谈了一阵，再开门时，万父脸上带着和蔼宽慰的笑，鬓边银白的短发也显得精神矍铄。

    “佳宁，趁着休假，要不多待两天吧，反正你哥也不在家，咱们爷俩好好下几盘！”

    佳宁笑得眉眼弯弯，“今天路过哥哥楼下，没去打扰他。”

    万富华闻言把茶杯放到梨花木几上，有些奇怪地开口道，“怎麽你从榕城回来还绕那么一大圈？”

    佳宁故意似的朝走廊相接的门外看一眼，那里一片灰暗，门窗紧闭，方才开口解释说：“本来是想看看哥哥的，只怪天太热我临时偷懒了……”

    万富华把她整个动作无声无息看在眼里，鼻孔里冷哼一声，不乐意道，“我还不知道你妈的性格，指不定是又给你介绍什么优质朋友了吧。”

    他一个吩咐，佳宁便看到仆佣将棋盘端出来摆好，很快低头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宴客厅。

    “你还小，交朋友这件事不用太急，主要的是，合自己的心意，其他都是勉强不来的。”

    佳宁乖巧地点点头，万富华说，这件事她不用放心上，他会私下跟沈一心再谈一遍。

    佳宁心想不好，出声止道，“倒是这次，好像和妈没有多大关系，或许舅母看我一个人在榕城不放心......”

    万富华习惯了一板一眼地说话，即便已经退居幕后，神情间的严厉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一个皱眉便显露无余，他只对佳宁道，“不用多想，先去吃饭吧，好好歇一会，晚点再来切磋。”

    万佳宁可不想什么晚点，她从回来，甚至没到楼上自己从小住的那间卧房去瞧一眼。她知道，一直有人打理的，不论多久，必定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所以她更不想待在这古板，却又充满过去快乐的大院里。哪怕晚上闭上了眼睛，那些细小的回忆分子，也会从地板的缝隙里悄悄爬上她的床。

    吃过午饭，佳宁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嘱咐年迈的王妈不必搅扰大家休息，悄悄地驶车离开了这一方幽僻的大院，朝A城繁华热闹处开去。

    -

    万佳宁将车稳稳当当停进自己的小车库，刚步入电梯里，就接到了闺蜜赵昭的电话。

    “佳宁，怎么样，这次也得陪我去吃大餐了吧。”赵昭在电话那头愉悦地笑道。

    佳宁仿佛被她的声音感染，原本紧绷了一天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打听出来那位聂先生的喜好。

    她揉了揉脖子，嘴唇掠起一个弧度，“当然，恰好明天周末，想去哪里我都奉陪！”

    “那，我已经想到了！去吃粤菜！我同学家新撬来les   amis米其林大厨，我央他给我们预留位置了！”

    “好，明天不见不散！”

    通话结束，万佳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壁发呆，全然忘了摁下上行键。

    这座闹市区里的私人小公寓是万佳宁的独身乐园，万浦泽送给她的成人礼之一。

    每个周末，她都会准时从榕城赶回来，自从大学毕业以后，这里毫无疑问成为了她的第二个家。

    除了万浦泽和好朋友，她的父母只知道她住在外面，却并不过问具体的位置，近几年来，他们也不会再对她管教得像从前严苛。

    电梯打开，就对着公寓二楼的客厅外，通常万佳宁会请钟点工来定期做卫生，还有一个专门做饭的阿姨，也姓王，是她哥哥找来的，她完全不需要cao心。

    但上个月佳宁把小时工给辞退了，索性公寓常年关着门窗，打理起来也不算太费劲。

    王妈将最后的排骨炖藕汤端上桌，佳宁恰好走进客厅，一边脱下细细的高跟鞋，一边解开裙子侧面的隐形拉链。朝她点了个头，接着朝浴室那边走去了。

    等万佳宁泡了个舒适的牛奶浴出来，王妈刚好将地面拖完吸干，她算是在这里干得最长久的保姆了，她知道主要原因，无非是因为自己话少老实。

    万佳宁将真丝睡衣带系得一丝不苟，推开室内连接阳台的玻璃门，再将最外面那层木格镶嵌的玻璃一并打开。

    窗户常年不用，紧紧地摩擦着推轮发出“吱呀——”一声，把窗外的蝉嘶带进屋里来。

    万佳宁不觉得它们嘈杂。转身，对立在那的王妈温和建议：“以后您在家里的时候，就把这窗户开着吧，透透气。”

    王妈一直在围裙褶皱上捏紧的双手松开了，连忙支吾应声道：“唉，好的。”

    万佳宁这才走到了餐桌：整齐摆放的豆腐炖鱼，醋溜小油菜，鱼香rou丝，油脂尚在表层欢快地跳跃，冒着缕缕热气，色味俱佳，排骨汤亦是香鲜味美。

    王妈满怀期待地，看佳宁拿起一旁的印月筷夹了一块豆腐，细长好看的眉毛却下一秒皱了起来，她赶紧垂下头，只听到佳宁将筷子磕到餐盘上发出的声音。

    “王妈，做得挺好的，但豆腐还是以后等我回家再做吧。”

    王妈说：“好的，记住了。”正值酷夏，万小姐的声音却听起来冒着丝丝寒意，像是从冰窖里刚挖出来的薄冰一般。

    佳宁近来难得心情好，也想让身边的人好过一点，她又出声对她说：“不怪你，是我在那边耽搁久了点，你今天就下班去吧，周一再来。”

    佳宁不在A城的时候，王妈住在公寓旁单独的佣房里的，但万佳宁回来了，她就得回自己家里去。

    人很快地离开了。

    万佳宁坐在餐椅上，单手撑着下巴在乳白色镂花桌布边，看老式的电风扇在不远处慢慢地转着，墨绿铁艺的罩子有些锈斑，是小时候她外公家里专用的。

    万佳宁虽然才吃过饭，但肚子里根本没有装下什么，她把排骨汤挪到自己跟前，就着瓷勺喝了两口，完全是以前的那种醇而不腻的味道。

    趁着热气，佳宁去厨房里把木制托盘拿出来，小心翼翼装进汤盘里，脚步转向了一旁的旋转楼梯。

    阁楼是她不允许任何朋友来参观的地方，连她自己，也是需要如此谨小慎微地，走近这里。

    门指纹密码锁的结构，佳宁先将托盘放在了立柜上，手指屈起，轻轻敲响那华贵的门板。

    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下一刻，她便将自己的指纹输入，门，打开了。

    虽说是阁楼，但这里的面积，和公寓一二层相差无几，只是里面打通了所有房间，尽可能减少碰撞拐角，构成一个偌大的空间。

    万佳宁一进去，先是注意到了阳台边晃荡的玻璃窗，她的心竟然在那一刻有些慌乱，很快地走到天窗，将它关紧了。

    “怎么了？”就在这时，佳宁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险些把她左手掌着的托盘给吓飞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知道，来人一向走路都安安静静，佳宁欣喜地转过身，便看见他单腿倚在那边，身姿颀长。

    万佳宁的眼底中泛起一丝心疼，不过几天，深邃的脸孔又瘦削不少，只是那张好看立体的脸上，却看不清混沌瞳孔下真实的颜色，此人——显然是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