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之险（一）
地宫之险（一）
墙壁上的火把跳跃着，将二人的投影也一并照得飘忽不定，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走道中回荡，发出渗人的回响。 身后出口的亮光正在慢慢缩小，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漆长廊，陆绫感觉自己此刻正处在一个怪物的肠道里，它慢慢蠕动着，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阴谋，危机感油然而生。 可南国明明应该是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地方啊。 这一路的惊愕让她来不及细细思考，没有过多的反抗，身体下意识的遵循了本能，任由南王抱着，穿过了这条昏暗的阶梯。 在大门推开的那一刹那，头顶悬挂的晶石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视线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陆绫用手遮挡在额前，虚眼望去。 她的认知在这一刻像是被阻断了。陆绫无法描述现在的情景，仿佛那个长长的阶梯是段时空隧道，载着她从南国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王兄，这里到底是哪里？”陆绫再次追问，咬字加重了一些。 “南国的地下宫殿。”南王轻轻将女孩放了下来。 脚下踩着冰冷冷的大理石地面，没有半点温度，寒气逼仄而来，可陆绫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因为身体和感官已经麻木了，她木讷的盯着前方赫然出现的巨大空间。 在这里，所有的地面和墙体都是用暗色石头砌成的，宽广的大殿旁是一排排对称的房间，从两侧排开延展到尽头，粗略估计可能有上百个这样的隔断。 每个房间都是同一种规格，四四方方，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外侧用竖着的铁栏封着。 说是地宫，不如是地牢更为贴切，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恐怖渗人。 那一个个冰冷的房间敞着血盆大口，在安静的等待猎物的进入。 她知道南国的监牢在哪里，可就算是关押死囚的地方，也能看得到一丝外界的阳光。而这里像是各隔绝了世界，隔绝了一切生命。有一种只要踏进那些小房间就再也无法活着出来的感觉。 陆绫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南国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从未触及的。记忆中的陆景瑜与她知根知底，甚至致命弱点，破坏国槐年轮的方法都告诉了她。 这座地宫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卡在了她跟南王面前。 “绫儿，公主的身份，可能要推迟恢复了。”南王负手而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淡漠的平视着前方，瞳孔微颤，没有聚焦，就像是专门躲避着她的视线一样，“委屈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为兄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必定第一时间接你出去。还有，你有伴生力量的事情，最好不要随意在外人面前透露。” 宽大的袖袍下，握着折扇的手指隐隐泛白。 每个字陆绫都懂，但是连在一起却听不明白。 “哥……” “为兄在。” “这次的事情，很棘手是吗？” “嗯。” “哥。” “你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那绫儿呢？”南王低下头，俯身望着面前的人，破碎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忍与无奈。 陆绫一下子顿住了，她张了张嘴，酝酿了半天还是没吐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倘若真的将她所遭受的一切凌辱和欺压尽数倾诉出来。那么这份隐忍许久的感情，就会像火药一样在瞬间炸开，无法遏制，殃及一切她想守护的东西。 “王兄从不会害你。” “可你剥夺了我的自由，总得告诉我理由吧。” “我只是怕再失去你一次。” “哪怕待在王城内部不出门也不行吗？你保护着我也不行吗？” 陆绫的声音有些急促，拔高的音调带着焦虑与迷茫。 “不行。”不容置疑的口吻，南王很少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如果是外人的话，我还不必这么担心。但因为这次……” 陆绫安静的等待着下文，可他却慢慢的合上了嘴唇，闭口不言。 尚未挑明的话转成了一道道饱含痛楚与挣扎的视线。 陆绫在瞬间明白了，他和自己一样，有着无法诉说的隐忍。可能王兄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无边的黑暗里，也在徘徊着、思量着、经历与自己当下一样的挣扎。 只是这回，他似乎突然脆弱了很多，他不再以南王的身份说话，褪下了强者的外衣，抛开了领主的头衔后。他就只是朝夕相伴的哥哥，亲密无间的家人，陆景瑜。 面前的人像是一触即碎的玉，琥珀色的眼眸映照在苍白的面孔上，陆绫都有些不忍追问下去了。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那这位永远胸有成竹，稳cao胜算的哥哥忌惮成这幅模样。 “绫儿想要什么，我都命人搬过来。要是嫌这里冷了，就让人烧起暖炉，要是嫌这里暗了，就全部点上灯。”陆景瑜微微向前倾身，试探着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这是哪？” “一个对你来说没有危险的地方。”他没有正面回答。 “那你要把我关多久？我不喜欢这里。” “最多三个月。等我彻底摆平了一切后，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你听，好吗？”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就像是在哄着小孩入睡一样小心翼翼。 “三个月……”陆绫想起来跟梵曜的约定。 她要是三个月后不跟他见面，得不到地藏泉的具体信息，那自己就要暴毙在这地宫中了。 焦虑与反抗跃然于脸上，陆绫昂起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男子。 “不行，这什么都没有，呆着三个月太闷了。我会寂寞，我还想吃好吃的！” “那我让侍女来陪你，你喜欢谁就喊谁，顺便也把后厨搬一个过来，可好？” “这里应该是很隐蔽的地方吧，让那么多人知道好吗？”陆绫侧面打听。 “无碍，它已经完成了使命，所以没关系了。” 心中咯噔一响，果然，这座地宫曾经被密谋用来做着什么事。 “乖，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出来。” 陆景瑜说罢，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陆绫拥入怀中，这份怀抱温暖而厚重，就像是保护着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石，害怕它被阳光晒伤，担心它被雨水淋湿。抱着她，就不用直视陆绫的眼睛，他怕要是从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里读到一丝难过与不信任，自己就会崩溃会心软，会将所有的坚持推倒重来。 然而怀中的人儿并没有因此妥协，她不安分的扭动着，闷闷的声音从胸前传来，“我不要待在这里……” “听话。” “不！王城有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只有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地宫在建造时就被施加了整个南国最强悍结界，你只要不踏出去，没人能在这里伤害你。” “原因呢？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回答是骤然而来的一片沉默，和愈发拥紧的双臂。 沉重的呼吸弥散在空中，陆景瑜紧闭双阳，睫毛微微颤抖着。 “我不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三个月……” “我答应你绝对不出内城半步不行吗？不管谁喊我都不出门！” “我不会再乱跑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哥，哥你说话呀！” 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陆绫愈发挣扎了起来，声音也一次次提高，从询问直接变成了质问。以往像避风港一般的怀抱，现在犹如一把巨大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两颗缄口不言的心，企图用自己的方式贯彻着守护的意义，却换来了这二十年的第一次针锋相对。 气氛剑拔弩张，陆绫知道王兄一旦决定的事情，自己再怎么任性都没办法改变，索性强硬地挣脱了臂弯，扭头就往回跑。 可下一秒手腕被硬生生地钳住，一股霸道的力量拉扯着她向后跌去，踉跄了几步后，整个人被按在了墙上。 冰凉的寒意顺着墙壁贴了上来，陆绫吃痛的闷哼一声，这是她第一次遭受自家哥哥如此粗鲁的对待，委屈与倔强同时涌上心头，她做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 暴躁的因子噼里啪啦作响，导火索已快要燃尽。 可就在陆绫抬头的瞬间，满脸的倔强还没彻底铺开，就突然凝固住了。 原来，引线点燃的不是她，是对方。爆炸后的硝烟也不是愤怒，而是无法控制的恐惧。 “呵……难得见绫儿调皮一次，真是有趣的紧。” 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是她完全没听过的沙哑低沉。 陆景瑜将她圈在墙上，火光在身后闪烁，忽明忽暗，描摹着他陌生的轮廓。 强大的气场压得陆绫喘不过气，她望着面前的男子，黑暗中一切都是晦涩不清的，可唯有那微微上挑的凤眼正流转着渗人的微芒。 陆绫记得哥哥的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很温柔，在阳光折射下极其好看。可为什么，那双眼睛此刻却散发着蛊惑人心，邪魅至极的暗紫光辉。 仅一眼，就有摄人心魄的惊悸。 因为那双眼眸，使他整个人都变得阴沉妖艳了起来。 不，他不是南王，不是王兄！ 虽然长的跟陆景瑜一模一样，但那种感觉、气质，绝对来自于另外一个人。 “哥，你怎么了……”陆绫刚刚的嚣张与任性荡然无存，试探中夹杂着颤抖。 她单手抵着陆景瑜的胸口，企图从这强横的钳制中挣脱，可只要她动一下，手腕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直到被勒的生疼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她面对梵曜都没有这么惊慌失措。 “连哭的样子都这么可爱，本王很喜欢。”粗糙的指肚将眼角蓄满的泪水擦去。 他离陆绫很近，近到温热鼻息喷洒在耳旁，近到嘴唇若有若无的拂过脸颊，“怎么办啊，看着就想让人欺负上去。” 呢喃的话语徘徊在空气中。 陆绫看的真切，那种爱是赤裸裸的占有欲，不是哥哥对meimei的，是男人对女人的。 信念在一瞬间坍塌。 她所有的坚持、她的依靠，她对南国的爱，甚至生命的全部意义都来自于陆景瑜。 她可以不要任何东西，但不可以失去他。 “哥！！！” 撕心裂肺的哭喊瞬间将男人的神志拉了回来。微茫消散，琥珀色的瞳仁猛地紧缩，他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属于南王的气息又慢慢覆盖了上来。 他缓缓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对不起。”声音中透着不可控制的内疚。 “哥，你刚吓死我了。”陆绫仍旧惊魂未定，她无力的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南王刚想伸手去安抚，可换来的却是下意识躲避，女孩的戒备还未完全消散。 心脏被这个动作狠狠的刺了下，酸胀逐渐浮上眼眶。 他略带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等再抬头，又恢复了那双波澜不惊，温润如水的眼眸。 “给为兄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好？”南王的声音竟然出现了一丝丝恳求的意味，“有些暂时事情不说，是因为不想被你……讨厌。” 语调渐渐变小，小到只剩下吐息般的呼气。 那可是南王，强大如神一般的存在，是能叱咤风云的顶级强者，此刻在自己面前却显得那么渺小，宽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助。 似乎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他彻底击溃。 强者为什么会主动放低姿态，是因为有了在意的东西，有了弱点。 他唯一一次的低声下气是为了自己。 是她把自己心爱的哥哥逼成这样的吗？ 她做错了吗？ 陆绫感到一股没由来的难过，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次没她不再顶撞，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好，我都听王兄的。我不闹了，我不问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我在这里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