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领悟了天家的暗示，宇文广夫妇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深刻的恐惧，本能地想要拒绝。当然不希望蔷忆像两个姊姊那样低嫁，却也绝不愿她与天家，尤其是东宫，扯上关系。

    申氏的教训太惨痛了。

    宇文广的眼前，蓦现癸未五月，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烧成火山的皇后院，炼狱般摧枯拉朽的烈焰中，阿姨素衣披发的身影若隐若现；发肤为高温所炙烤，血液几乎燃起来……

    满牀笏，一门朱紫，三族数百口，卅载泼天富贵，尽在这一炬中灰飞烟灭。

    他猛地瞬目，摒除这可怕的回忆，“谁知道这郗太子是不是他最后一个太子？”

    若从天子与申太子父子关系出现裂痕的时间点判断，郗太子已经到了危险的年纪。天子年过七旬，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天下人受够了他，默默祈盼这一叶赶快翻过去。目下的咸宜天子，就如当初的伍子胥，日暮途穷，非倒行逆施不足以奋余威也。天下人寄予厚望的储君，在他看来，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癸未年，咸宜天子五十五岁，那时人们都以为，这个年纪杀妻灭子，无异于自断后路，可他重立新皇后，再生新太子，又活了十八年，至今精神矍铄。就在去岁，他还令十四岁的宠妃受孕，诞下一名皇子。若汉武以昭帝为选择，那郗太子的前途当真未卜。

    “可是阿耶，”蔷忆双眸明亮，沉静地望着父亲，“您打算如何回绝天子呢？有把握将’不’字说得足够悦耳，令雄猜多疑，我行我素的天子接受吗？甘愿再被贬回魏州，老死于穷乡吗？”

    宇文广悚然而默。

    “如若不能，不妨就范。郗太子未必是戾太子，今上也未必是汉武。阿耶是惊弓之鸟，思考问题总是做最坏的打算，但事情未必就一定会朝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

    这时，母亲元氏插口，“郗太子骄纵暴躁，凡事率性而为，显见是被帝后宠坏了。”

    蔷忆笑道：“这样未尝不好。今上容不下的，是申太子那样璀璨完美，众望所归的储君。”

    或许是因为不曾目睹皇后院的冲天烈焰，蔷忆对祖姨的悲剧，有着与父亲不同的理解。或许是脉管里流淌着先辈飞蛾扑火的野心家、阴谋家血液，她甚至不甘心庸庸碌碌几十年，在卧榻上死去。要么涅槃成凰，要么焚骨成灰。

    对于华族骄女而言，最可怕的命运，是像两个姊姊那样埋没穷乡，永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