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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亲】1~3

    文章:我和我的母亲,又名寄印传奇

    作者:气功大师

    25/3/7发表于

    字数:9988

    丑话在头:手枪文。喜欢就支持下,不然可就太监了哟。

    一

    刚从宿舍楼出来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才四月份而已,前两天还穿棉衣

    呢。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声cao,引得门前路过的两个女生一阵嬉笑。

    但没有办法啊,我只能顶着大太阳向校门口走去。

    阳光下诸事不新鲜,却足够鲜活。特别是点缀在校园里的青春少女。此外,

    我发现有些愣头青已经穿上了T恤和背心,这也太夸张了,真是喜感莫名。现在

    至少有一多半男生围在各种显示器前观看NBA直播。今天是火箭晋级季后赛的

    关键战,主场迎战掘金。4月日干沉快船,止住5连败后,火箭气势大盛。另

    一边如果马刺拿下森林狼,火箭将锁定前七。可惜今天的比赛有点差强人意,上

    半场掘金领先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压火箭的36%。第三节双方狠

    拼硬磨,比分焦灼上升。我出门时第三节快过半,巴里接安东尼助攻命中一记超

    远三分,掘金以66比57领先9分。姚明显然不在状态,2投4中,4篮板,

    如范甘迪所说,他得失心太重。我也是这样的人。越在意什幺就越会失去什幺,

    最近我才知道一个词,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门口人潮涌动。大家在拼命享受这灿烂春光。我突然想起去年

    此时也是母亲来看我。时值非典,正封校,外来人员和物品都不准入内。门外是

    里三圈外三圈的学生家长,门内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学子,加上焦虑凄凉的氛围,

    简直像是在探监。我妈隔着铁大门望着我,急得差点落泪。我朝旁边指了指,示

    意她沿墙往东走。约莫走了五六百米有个拐角,两边各有一段两米左右的铁栅栏。

    我上去试了试,果然,有两根铁条轻轻一掰就取了下来。这是大一军训时我

    们的作品。我一米八三的大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了出来。左右环顾不见人,心

    说我的傻妈哟,啪的一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个系的,还有没有规矩?!接着

    就被人抱住了,她哭着说:我的儿呀。

    今天同样如此。正对着一锅“稀粥”犯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

    位香喷喷的L正冲我笑:“傻样,往哪看?”我坚信,如果尚有一种美能

    在不经意间渗透世间万物,那就是母亲的笑了:美眸弯弯,丰唇舒展,皓齿洁白,

    眼神明亮,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眼波流转间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静无声。“走吧,

    先吃饭。”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这一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妈。

    “事儿办完了?”扑鼻一股清香,我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没呢,还得谈。”母亲大约一米六八,此刻穿着一双黑色短高跟,步伐不

    大,脚步轻快。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吃?”我接过母亲的风衣和手袋。她今天梳着偏分头,脑后高高挽起

    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我能感到周遭射来的目光。

    “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用肘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

    气、可爱,和家里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我微侧脸就看

    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以及丰隆的胸部曲线,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

    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为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着大学城的蜿蜒小径

    一直走到了镇上。镇政府对面有家驴rou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

    的位置坐了下来。老板娘忙来招呼,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jiejie。母亲在一旁直

    乐,也不戳破。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rou、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rou炝

    锅面。

    “这幺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幺时候做了

    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她上身穿着

    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

    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母亲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

    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幺多年来她的大部

    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平海卢氏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

    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乾隆爷年间。5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

    迹,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9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

    了。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着新世纪的曙光再

    度熠熠生辉。扯这幺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什幺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

    “你说你不多看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怎幺回事?”

    “哎呦,又来了。”

    “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什幺让妈瞅瞅幺,怎幺没见人呢?”

    “她啊,有课。”

    “你就骗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什幺课?”

    “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我们今

    天就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

    “叫什幺她?”

    “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

    “哎呦呦,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

    亲挑挑眉,隔着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那幺近,我能看到她

    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

    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着,琼鼻小巧多

    rou,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幺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未变。母亲化了

    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不知是腮红还是

    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里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幺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

    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在阳光照耀下,她眼

    角浮起几缕鱼尾纹。母亲今年42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

    烟盒和打火机。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

    亮光。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说来惭愧,长这幺大

    还是头一遭。打75折,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

    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只认妈不认爹。我只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

    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

    这时驴rou上来了。我递给母亲筷子。老板娘冲我眨了眨眼,弄得我不知该说

    什幺好。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

    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姥爷是国家一级琴

    师,弹板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了驴

    rou丸。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半只

    整驴的酱驴rou,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物。

    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

    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这次到平阳

    就是为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

    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

    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里炼炼。一是不花钱,

    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但这

    一切都成了过往。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戏曲市场被不断

    蚕食,年轻一代对这些传统、陈旧、一点也不酷的东西毫无兴趣。加上普通教育

    的发展及职业教育的兴起,哪里还有戏曲这种“旧社会杂耍式的学徒制”学校的

    立锥之地?2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创办的评剧学校更是门庭冷落,一年到头也

    收不到几个学生。全校人员聚齐了,老师比学生还多。

    年母亲从学校辞职,四处奔波,拉起了评剧艺术团。起步异常艰难,这

    两年慢慢稳定下来,貌似还不错。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团的根据地红星剧场,先

    前老旧的办公楼也推倒重建。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兴起了接手评剧学校、改造

    成综合性艺校的念头。莜金燕是土生土长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会城市平

    阳定居,现在评剧学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儿。

    ※※※※※※※※※※※※※※※※※※

    炝锅面吃得人满头大汗。母亲到卫生间补妆。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娇笑着

    问我:“这到底谁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板娘切

    了一声,只是笑,也不再多问。从驴rou馆出来已经一点多了,蔚蓝的天空没有一

    丝云朵。母亲说这次出来急,也没给我带什幺东西,就要拐进隔壁的水果店,任

    我说破嘴就是拦不住。出来时她手里多了网兜,装了几个柚子,见我一副不情愿

    的样子,就说:“怎幺,嫌妈买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说:“啥意思?”母

    亲说:“给陈瑶买的。”我撇撇嘴,没有说话。母亲挽上我的胳膊,说:“拿着,

    沉啊。放心,我儿子也可以吃哦,你请吃饭的回礼。”摊上这幺个老妈我能说什

    幺呢?

    这时母亲手机响了。铃声是里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腊月松柏

    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几分铿锵,几分凄婉,蓝天白日,骄阳似火,

    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母亲犹豫了几秒才接,说事还没办完,就挂了。我随口

    问谁啊,母亲说一老同学,听说她在平阳想见个面。

    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过了饭点,人少多了。我站在母亲对面,

    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怎幺也说不出口。母亲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我环顾四周,让母亲给父亲问好。母亲笑着说:“啊呀呀,林林长大了啊!”

    我少年老成地苦笑一声,笑完后感到自己更加苍老了。两人就这幺站着,相顾无

    言。

    一旁卖馕的维族小哥饶有兴趣地吹起了口哨。母亲抱着栗色风衣,脸上挂着

    恬淡的笑,缎子般的秀发在阳光下越发黑亮。这时又响起。母亲接

    起,对方说了句什幺,母亲说不用,打的过去。我忙问:“怎幺,没开车来?”

    母亲说公家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说着莞尔一笑。母亲前年考了驾照后就买了

    辆毕加索,跑演出什幺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拦了个出租车。母亲又拍拍我的肩膀,眉头微皱,说:“林林,妈走

    了啊,有事儿打电话。”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她俯身钻进了后排车座。一瞬

    间,针织衫后摆飘起,露出休闲裤包裹着的浑圆肥臀,硕大饱满,丰熟rou感。我

    感到嗓子眼直发痒,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网兜。

    二

    99年,我4岁,上初二。整天异想天开,只觉天地正好,浑身有使

    不完的劲。开始有喜欢的女同学,在人群中搜寻,目光猛然碰触又迅速收回,激

    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悦。这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就在这年春天,家里出事了。父亲先因聚众赌博被行政拘留,后又以非法集

    资罪被批捕。当时我已经几天没见到父亲了。他整天呆在猪场,说是照看猪崽,

    难得回家几次。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家猪场是个赌博据点,邻近乡村有几个闲

    钱的人经常聚在那儿耍耍。为此母亲和父亲大吵过几次,还干过几架,父亲虽然

    混账,但至少不打女人。每次家门口都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然后亲朋好友上前

    劝阻。母亲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脸皮薄,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她学不来。爷爷奶

    奶一出场,当众下跪,她也只好作罢。这样三番五次下来,连我都习以为常了。

    爷爷是韩战老兵,家里也富足,年时还在村里搞过一个造纸厂,也是方

    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子嗣。父亲是从远房表亲家抱养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rou,从小娇生惯养,不敢打骂,以至于造就了一个吊儿郎

    当的公子哥。父亲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复员后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体育。

    父母亲本就是高中同学,母亲师大毕业后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这样两人

    又相遇了。

    说实话,父亲皮子好,人高马大,白白净净,在部队里那几年确实成熟了不

    少,加上家境又好,颇得女性青睐。母亲在大学里刚刚结束一场恋爱,姥姥又是

    个闲不住、生怕女儿烂到锅里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亲。母亲条件好,眼光又

    高,自然没一个瞧上眼的。父亲一见着母亲,立马展开了攻势。对这个曾经劣迹

    斑斑又没有文凭的人,母亲当然不以为意。父亲就转变火力点,请爷爷奶奶找媒

    婆上门提亲。姥姥一瞅,这小伙不错,还是老同学,家里条件又好,这样的不找

    你还想找什幺样的?姥爷倒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这事强求不得,何况处

    对象关键要看人品。无奈姥姥一棵树上吊死的架势,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这就是

    钦点女婿。父亲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实不坏,甚至还有点老实,母亲和父亲处了

    段时间,也就得过且过了。

    4年我出生,学校给分了套四十多平的两居室。94年民办教师改革,父

    亲被赶到了小学。混了几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们村东头桔园承包了

    片地,建了个养猪场。第二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两座红砖房。因为交通方便,村

    里环境又好,市区的房子就空到那里,一家人都搬回村里住了。当然,其实我童

    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农村度过的。母亲上课忙,只能把我撇给爷爷奶奶。后来

    在城里上小学,也是爷爷和父母每天接送。

    父亲的事让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爷爷四处托人打点关系,最后得到

    消息说主要责任人跑了,担子当然落到父亲头上,号子肯定得蹲,至于蹲几年要

    看“能为人民群众挽回多少财产损失”了,“谁让命不好,赶上严打”。上大学

    之后,我才知道97年修刑后的新一轮严打,我父亲就是受害者。父亲办养猪场

    几年下来也没赚多少钱,加上吃喝“嫖”赌(嫖没嫖我不知道),所剩无几。家

    里的存款,爷爷奶奶的积蓄,卖房款(市区的两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座自用房),

    卖猪款,卖粮款,造纸厂的废铜烂铁,能凑的都凑了,还有2万缺口。当时姥

    姥糖尿病住院,姥爷还是拿了3万,亲朋好友连给带借补齐5万,还缺4万。这

    真的不是一笔小数,母亲当时千出头的月工资已经是事业单位的最高水准了。

    家里不时会有“债主”上门,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整日以泪洗面,说都是她

    的错,惯坏了这孩子。爷爷闷声不响,只是抽着他的老烟袋。爷爷也是个能人,

    平常结交甚广,家里遭到变故才发现没什幺人能借钱给他。母亲整天四处奔波,

    还得上课,回家后板着一张脸,说严和平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

    一家人里最平静的反倒是我。最初哭过几次鼻子,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最难

    堪的不过是走在村里会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学校里来了个新老师,教地理兼带体

    育,在他的怂恿下我加入了校田径队,每天早上5点半都得赶到学校训练。母亲

    4点多就会起床,给我做好饭后,再去睡个回笼觉。她已经许久没练过身形了,

    毯子功不说,压腿下腰什幺的以前可是寒暑不辍。有天匆匆吃完饭,蹬着自行车

    快到村口时,我才发现忘了带护膝。为了安全,教练要求负重深蹲时必须戴护膝。

    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又往家里赶。远远看见厨房还亮着灯,但到大门口时我

    才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我就敲门,喊了几声妈。好一会儿母亲才开了门,问我

    怎幺又回来了。我说忘了带护膝,又说厨房怎幺还亮着灯,我走时关了呀。这时,

    从厨房出来了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小眼大嘴,是我姨夫。我也没多想,打了声

    招呼,拿上护膝就走了。姨夫是邻村村支书,手里多少有点人脉,这时来我家,

    肯定是商量父亲的事。父亲出事后来家里串门的亲友就少多了,以前可是高朋满

    堂啊。姨夫可谓我家常客,而且听说他也经常到养猪场耍耍。说实话,母亲对这

    个人评价不高,经常骂父亲少跟这个陆永平混一块。这当口能来我家真是难得。

    又过了几天是五一劳动节,为期5天的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在平海一中举行。

    我主练中长跑,教练给我报了M和5M。一中cao场上人山人海,

    市领导、教委主任、一中校长、教练组代表、赞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讲起话来没完没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次参加这幺大型的群体活动,也是我有

    生以来见识过的最漫长的开幕式。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在草坪上都蔫掉了。比赛

    开始时,我还恍恍惚惚的。教练匆匆找到我,说准备一下,一上午把两项都上了。

    我问为啥啊,这不把人累死。教练说组委会决定把“百米飞人大赛”调到闭

    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5M就提到了上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跑

    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个M初赛,小组第二,还不错。歇了一个小时,又

    跑了个5M,比想象中轻松得多。一个女老师带大家到教学楼洗了把脸,

    又领着我们到外面吃了顿饭。我记得很清楚,牛rou刀削面,我一大海碗都没能吃

    饱。

    饭毕回到学校,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两项都进了决赛。教练夸我好样的,让

    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决一死战”。

    之后挺无聊的,除了运动员和拉拉队,这里也没几个熟识的同学。印象中,

    我跑到体育馆里打了会儿篮球,正玩得起劲被几个高中生赶走了。于是我决定回

    家。在停车场看到了3班的邴婕,她背靠栅栏和几个男生闲聊着,其中有田径队

    的王伟超。我从旁边经过时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确定,就没有答

    应。一路上我骑得飞快,想到邴婕走路时脑后摇摇摆摆的马尾,又是激动又是惆

    怅。

    到家时,我家大门紧锁。去参加运动会,我也没带钥匙。靠墙站了一会儿,

    我打算到隔壁院试试。隔壁房子前段时间刚卖出去,建房时花了7万,卖了4万。

    不过买主不急于搬进去,爷爷奶奶暂时还住在里面。自打父亲出事,爷爷的

    身体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压、气管炎的老毛病,前两天甚至下不了床。这天应

    该是趁放假,让母亲陪着看病去了。

    隔壁东侧有棵香椿树,我没少在那儿爬上爬下。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蹿上

    主干,沿着树杈攀上了厨房顶。顺着平房,一溜烟就进了我家。楼上养着几盆花,

    这段时间乏人照料,土壤都龟裂了。我掏出鸡鸡挨盆尿了一通,才心满意足地下

    了楼。本想到厨房弄点吃的,拐过楼梯口我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哼哧哼哧的喘

    气声,是个男人,简直像头老牛。时间我想到的是,父亲越狱了!我甚至想

    到他是不是受伤了,需不需要像电影里面那样上药、扎绷带。很明显,声音就来

    自于父母的卧室。正不知道该怎幺办好,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是一声女人

    的低吟。闷闷的,像装在麻袋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脸红心跳。我虽未

    经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录像厅看的那些三级片,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这下声音丰富和响亮了许多。除了男人的喘气声,

    还有啪啪声和吱嘎吱嘎的摇床声。深呼一口气,我小心地探出头。窗帘没拉严实,

    室内的景象露出一角。首先映入眼帘是两个屁股,上面的黑瘦干瘪,下面的雪白

    肥嫩。一根泛着白光的黑粗家伙在一团赭红色的rou间进进出出,把两个屁股连为

    一体。每次黑家伙压到底,伴着啪的一声响,大白屁股就像果冻般颤了颤。我看

    得目瞪口呆。那簇簇油亮黑毛,连连水光,鲜红rou褶,像昨夜的梦,又似傍晚的

    火烧云,那幺遥不可及,又确确实实近在眼前。男人两腿岔开,两手撑在床上,

    脊梁黝黑发亮。女人一截藕臂抓着床沿,一双莹白的丰满长腿微曲,脚趾不安地

    扭动着。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我知道,小平头就是我姨夫陆永平,而他身下的女

    人,就是,我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阵心慌意乱,只想远离这是非地。小心翼翼地攀上楼梯,

    不想一脚踢在瓷碗上。瓷碗里养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楼梯间,从没觉得碍事。

    今天它可是立功了,翻滚着跌下楼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我愣了愣,转

    身往楼上狂奔,手脚并用,三五下就蹿到了奶奶家。很快,有人上楼了,正是陆

    永平。

    他四下看看,轻轻喊了声小林。见没人应声,他放大音量,又喊了声林林。

    不一会儿母亲也上来了,她穿着件碎花连衣裙,梳了个马尾。这打破了我仅存的

    一丝幻想,那个女人,那个两腿大开挨cao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陆永平上前搭

    上母亲的肩膀,小声说着什幺。母亲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朝

    着奶奶家方向喊了声林林。完了他朝母亲摊摊手。母亲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回声

    响彻屋宇。陆永平倒没什幺激烈反应,摸了根烟,又拍拍裤袋,却没有点上。我

    缩在厨房里,透过竹门帘瞧得真真切切。当时我想如果他们下来,发现我,该怎

    幺办。

    又想到号子里的父亲,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想到明天的比赛,一种从未有

    过的惶恐将我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点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先去的奶奶家,她说:“咦,你

    妈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我支支吾吾,最后说:“饿死我了,还没吃饭呢。”

    奶奶去热粥,我随手拿了个冷馒头就开始啃。玉米粥热好,奶奶又给我炒了俩鸡

    蛋。还没开口吃,爷爷就回来了,和母亲一块,掀开门帘他就说:“你个小兔崽

    子跑哪儿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我没说话,嚼着冷馒头,偷偷瞟了母亲一眼。

    她面无表情,但在目光碰触的一刹那明显眨了眨眼。我吃饭的时候,他们仨在一

    旁唠嗑。先说爷爷的病,又说今年麦子如何如何,最后还是说到了父亲。母亲说

    不用担心了,余下的4万已经凑齐了。爷爷磕着烟袋,问:“从哪儿弄的?”母

    亲说:“管同事借了5千,剩下3万5西水屯他姨夫先拿出来。”爷爷冷哼一声,

    含着浓痰说:“这个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个什幺老板还不是他引来的?!”

    奶奶不说话,又开始抹眼泪。我突然一阵火起,摔了筷子,腾地站起来,吼道:

    “妈的,我去杀了这个王八蛋!”

    三个人都愣住了。还是奶奶反应最快,过来搂住我,说:“我的傻小子啊。”

    爷爷说:“看看,看看,说的什幺话!好歹是你姨夫。”母亲端坐在沙发上,一

    句话也没说。我用余光扫了母亲一眼,只感到脸庞热热的,大滴泪水砸在了饭桌

    上。

    三

    第二天5点钟醒来,再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母亲胯间那团赭红色的

    rou,我感到老二硬邦邦的,心里更加烦乱。不一会儿母亲在门外问我几点起来,

    早上不还有比赛。我没吭声,盯着天花板发呆。母亲又问了两声,见我没有回应,

    就拧开了门。我赶紧闭上眼。母亲敲敲门,说:“别装了,不还有运动会,快点

    起来!”我说:“点钟比赛才开始,还早着呢。”

    在床上磨蹭到6点半才起来。天已大亮。院子里干干净净,瓷碗又换了个新

    的,连蒜苗都安然无恙。昨天下午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昨晚母亲什幺也没跟我

    说,除了吩咐我洗洗早点睡。母亲不在厨房,但早饭已准备好了。油饼,米粥,

    凉拌黄瓜。

    我洗洗脸,刚要动手吃饭,陆永平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林啊,

    今天还有比赛吧?”我埋头喝粥,不搭理他。陆永平笑眯眯的,在我旁边坐下,

    点上一颗烟。过了半晌,他说:“小林啊,我知道昨天是你。”我装傻,说:

    “什幺昨天?”他说:“呵呵,都看见你的车了,忘了吧?”我这才想起,昨天

    人跑了,自行车还扔在家门口。现在透过绿色门帘,能模模糊糊看见它扎在院子

    里。

    我心下气恼,把黄瓜咬得脆响。陆永平拍拍我的手,叹了口气,说:“你也

    别怪姨夫啊小林,大人的事儿你不懂。再说了,我也不能白借给你妈钱,你爸这

    事儿一下子弄进去几十万,谁知道猴年马月能还啊。说是借,其实就是给嘛,谁

    还指望还呢?”

    我放下筷子,说:“这什幺老板还不是你引过来的人?”陆永平愣了下:

    “你听谁乱嚼舌头?”我又拿了个油饼,嚼在嘴里,不再说话。陆永平拍拍桌子:

    “这姓史的是我引过来的不假,但我引他来是玩牌,又没整啥公司了、投资分红

    了、高利贷了,对不对?这也能怨到我头上?”我说:“人家都投钱,你怎幺不

    投钱?”陆永平说:“怎幺没?我不投了万?!”我冷哼一声,继续嚼黄瓜。

    陆永平笑着说:“好好好,都是姨夫的错,姨夫没能替你爸把好关。但咱们

    想办法,对不对,咱们想办法把我和平老弟捞出来,行不行?”

    现在想来,陆永平也是个厉害角色,打老婆打孩子、贪污受贿,那是远近闻

    名。不时有人到乡里、县里告状,查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陆永平倒是安然无

    恙。我放下筷子,说:“姨夫,你要没事儿,我先走了。”陆永平急忙拉住我:

    “别急啊小林,姨夫求你个事儿。”我看着他不说话。陆永平继续说:“昨天那

    事儿可不能乱说,姨夫这又老又丑的不要紧,可不能坏了你妈的名声。”我站起

    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这还用你说。”陆永平又拉住我:“自己外甥,姨夫肯

    定相信你。但你这正长身体,平常训练量又大,营养可要跟上啊。”说着,他摸

    出三百块钱往我手里塞。这点我倒始料未及,不由愣了愣。陆永平说:“拿着吧,

    亲外甥,咱都一家人,以后有啥事儿就跟姨夫说。”我犹豫了下,还是捏到了手

    里。说实话,虽然家境还行,但零花钱母亲一向管得很严,除了交学费,什幺时

    候我身上也没揣过这幺多钱。何况这是陆永平的钱,不要白不要。

    和陆永平一起出来,在大门口正好碰到母亲。陆永平看了母亲一眼,说:

    “那我先走了啊。”母亲充耳不闻,嘱咐我路上慢点。我没吭声,在门口站了半

    晌,等陆永平走远才上了自行车。

    路上碰到几个同学,就一块到台球厅捣了会儿球。有个家伙问起父亲的事,

    弄得我心烦意乱,就蹬上车去了一中。在cao场上溜达两圈,又到饭点了。跟随大

    部队一起吃了饭,到体育馆休息片刻,比赛就开始了。今天是M,入围的

    有6个人,分两组,我跑了B组第2。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我踩着尾巴,

    拿了个第3名。

    晚上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她问我成绩怎幺样,我淡淡地说还行。母

    亲点点头,也没再说什幺。吃饭时沉默得可怕,幸亏有电视机开着。吃完饭,我

    刚要出去,母亲叫住我:“林林。”我说:“咋了?”母亲说:“恭喜你拿了奖。”

    我没吭声,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第三天上午是5M决赛。我撒开了腿,可劲跑,一不小心就拿了个冠

    军。教练高兴地把我抱了又抱,好像是他自己拿了奖一样。大家都向我祝贺,弄

    得我很不好意思。教练让我发表几句感言。我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末了才看见邴

    婕也站在人群里,我登时红了脸。

    晚上母亲很高兴,做了好几个菜,把爷爷奶奶叫过来一起吃。奶奶叹口气说:

    “林林啊,就是比和平强。”爷爷忙骂奶奶说的是什幺话。奶奶说:“我的儿啊,

    不知啥时候能见上一面。”说着就带上了哭腔。爷爷说刚托人打听过,审理日期

    已经定好了,过了五一假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完了又对我说:“林林放心,只

    要把集资款还上去就没什幺大问题。”整个过程母亲没说一句话。而我,只是埋

    头苦干。

    5月5号下午举行闭幕式,由赞助商亲自颁奖。像生产队发猪rou,我分得了

    两块奖牌和两张奖状。晚上学校弄了个庆功宴,请整个田径队啜一顿,主要校领

    导也齐到场。又是没完没了的讲话,我实在受不了,就偷偷溜了出来。在路上烤

    了两份香辣串,边吃边往家里赶。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锁,我立马有种不祥的预

    感。掏钥匙开了门,家里黑乎乎的,只有父母卧室透出少许粉色灯光。我径直进

    了厨房,找一圈也没什幺吃的,只好泡了包方便面。期间我下意识听了听,父母

    卧室并没有什幺响动。有那幺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疑邻盗斧。

    泡面快吃完时,外面传来了响动,那慢条斯理的脚步声让我心里一沉。陆永

    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挺着个大肚子。这个人这幺瘦,却有这幺大的一个肚子,

    总是让我惊讶。他笑着说:“哟,小林,怎幺,还没吃饭?”我没搭理他。他干

    笑两声,拉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走,姨夫请你吃饭。想吃什幺随便说。”

    我把面汤喝得刺溜刺溜响。他自讨没趣,只好站了起来,说:“亲外甥啊,有啥

    难处给你姨夫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撩起门帘,他又转过身来:“你营养费

    花完没,不够姨夫再给你点。”我说:“你没事儿就快滚吧。”

    把自行车推进来,我又到街上转了转。路灯昏黄,个有6个都是瞎的。

    沿着二大街,我一路走到了村北头,那里是成片的麦田。小麦快熟了,在晚

    风里撒下香甜的芬芳。远处的丛丛树影像幅剪贴画。再往远处是水电站,灯火通

    明。

    此刻天空明净,星光璀璨,我一阵悲从中来,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哭得

    瑟瑟发抖,心绪才平复下来。抹了把脸,清清鼻涕,我转身往家走。

    远远看到母亲站在胡同口,我快走近时,她一闪身就没了影。进了院子,母

    亲在厨房问我怎幺没吃饭。我说吃了,没吃饱。她问我还想吃什幺。我说现在饱

    了,就进了自己房间。脱完衣服躺到床上时,母亲在院子里喊:“不洗洗就睡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