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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树上蝉鸣却已经逐渐低了下去。

    刚成年的Abbey   Lee就在这夏天伊始的时候,攥着走在这条路上顺带接到的广告单,犹豫地走进了学校附近的商业健身房。

    她本来没有想过健身这件事,但兄弟Tim对她决定素食的叛逆行为进行了质疑,并且在电话那头表示自己和父母都十分忧心她的健康状况。这种被轻视的感觉逼迫她不得不做出微弱的反击。

    背上的健身包是新买的,会让她有一种特殊的仪式感,好勉强自己在健身房里多待个两天,算是给它办一个体面的欢迎仪式。

    哪怕它的结局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积灰。

    健身房坐落在大厦的底层,旁边是一家私人拳击馆,两家机构的外围除了承重体之外大部分是由整块的玻璃墙组成。两扇门中间隔着一条宽约八英尺的过道,沿着这过道出去穿过一个半废弃的篮球场就是宽敞的街道,所以经常能听见汽车鸣笛声。过道上还铺着陈旧的海绵防滑地垫,健身专用的logo字样被人们经年累月地踩踏给摩擦掉了一小截。

    Abbey刚到的时候,拳击馆内早已经亮起了日光灯,不管是职业的还是业余的拳击手们全在陆陆续续做着热身,一派汗水蒸腾的景象,隔着玻璃看过去就跟在橱窗外挑选圣诞礼物似的。

    于是那个人就在结实的男人堆里不合时宜地凸显出来。

    她背对Abbey匀速跳着绳,动作干脆又利落,瘦长的四肢显得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有些宽松过了头,脊背即便在跳动里也挺得很直,长卷棕发并没有扎起多少,在运动时会略微有点凌乱。

    看起来完全不像拳击手。

    Abbey好奇地观察着那人的背影,清澈的蓝眼睛里满是疑问与探究。

    和其他成千上万家同行一样,健身房里的教练们有着健硕的肌rou和饱满的热情,很快就有负责的人积极地走上前来询问Abbey的健身意向。

    金发少女飞快地把关于奇怪拳击手的种种问题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挑选起健身优惠套餐。

    【2】

    但她在后来的每组运动间隔里还是会偶然瞥到对方。

    那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区域边缘独自一人击打沙袋,侧脸哪怕有些模糊也能大致看出立体的轮廓。有时她也会面朝健身房的方向趴在拳击台围绳上进行短暂休憩,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的人们。

    出现在Abbey眼中更多的则是她散漫的背影,这细瘦的身影同她身边的其他人比起来一点也不富有爆发力,却还是会让Abbey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一眼。

    等到每天晚上七点的时候,孤独的拳击手总会拎着黑色拳击手套准时从拳击馆里走出来。也许是因为刚刚洗完澡,她身上看起来既干净又清爽,发梢还有点湿润。

    可她眉间总带着散不去的郁气。

    她不开心吗?

    她也是附近的学生吗?

    为什么平常没有见到过她?

    这三个问题伴随着Abbey从夏初直到秋天到来,除了对方以外恐怕没人能给出答案。

    Abbey一到这时总是会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自己的教练,实际上是在隔着几层透明的障碍物偷偷看着那人出来。

    玻璃上凝结着些许雾气,挡住了大部分视线,Abbey只能远远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旋转门外的拐角,心中从莫名雀跃又到隐隐失落。

    【3】

    十月十八日那天拳击手并没有来。

    Abbey甚至站在过道上假装不经意地往拳击馆里左右顾盼,可怎么找也没有。

    那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开心,训练结束后连健身包里准备好的代糖柳橙汁也忘记要喝。

    第二天她特意去得很早,但直到晚上拳击馆营业时间结束闭馆,对方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Abbey只能抱着健身包走在夜晚回家的路上,心情低落,脑子里一直想着拳击手到底去了哪儿。

    为什么不见了,不会再来了吗?

    她光是想到这些问题,脚步就不知不觉变得沉重。

    生活照旧,只是变成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过。

    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五、第六天,又或者原来这么快就已经一周了。

    不能再想了。她警告自己。

    可思维是根本控制不住的,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想,它越有可能从任何角落跳出来阻碍她的意志力。即便克制住了询问的冲动,振作了萎靡不振的精神,失望依旧会不受影响地在眼眶里打转。

    要让一本书传得满世界都是,那就选择禁止它,要避免对对方的思念,那就藏起它。

    多么奇怪。

    又多么合乎情理。

    就这样迎来十一月初期的温度骤降,寒流迫挟着冷雨,行人们纷纷把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神色匆匆,显然一秒钟都不想在街上多待。

    Abbey仍然坚持来到健身房。

    并不是为了等那名拳击手才来的,只是想要让身体变得更健康一些。少女在心里这样对自己申明。

    然而晚上七点一到,Abbey还是会下意识将视线投往拳击馆门口的过道。

    就好像以往的时候,明知道对方和自己毫无交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隔着几道透明玻璃汲取微末的安全感。现在明知道对方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这里,还是在漫长等待里形成了习惯,对细小的可能性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企盼。

    就好像傻瓜一样。

    【4】

    这座城市开始下雪的那天,对方忽然回到了拳击馆。才刚过六点没多久,她穿着单薄的暗红色针织毛衣,连件外套都没披上,站在拳击馆的玻璃门后抖了抖身上细碎的雪花,既没有戴上她的拳击手套,也不去换专用的软底鞋。

    Abbey正要做收尾的有氧部分,恰巧面朝门口。她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对方,呼吸都差点要忘记,反复确认对方的身份,唯恐是自己看错了。

    是她。

    少女在那一瞬间突然雀跃起来的心情根本无法同别人准确诉说,不由得慨叹字句的描述力度竟变得十分匮乏。

    以后不会再过来了,因为父母的缘故,要前往其他城市念法律系。对方与拳击教练站在前台附近熟稔地攀谈,声音不算大,隐约传了只言片语过来。Abbey听得模模糊糊,可是就这点破碎的词句也足够让她又变得不安。

    如果现在不去交谈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该怎么办?

    可是Abbey思来想去还是没敢上前,看了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心中沮丧得不得了。早知道对方今天会过来就要再穿得更漂亮些,刚才也不要练得这样狠。

    年轻的拳击手很快就走掉了,离开之前还在前台停驻了一会儿,似乎是买了一包烟。

    白色的烟盒。这在以前并没有过。

    Abbey刚发现了新大陆的边角,就彻底失去了它。

    这是最后一次看她的背影。Abbey的目光在对方背后不舍地逡巡,直到再抓不住她一片衣角,在这一刻后悔仿佛达到了峰值似的,好好的连呼吸也滞涩。

    心里不停地回想着令自己难过的事情,一不留神就在跑步机上跌倒,膝盖磕在传送带的边缘上。

    膝盖有过童年旧伤。

    很痛。

    是又酸又涩又苦的那种痛,附着在干枯脉络的血网里,无法挣脱。

    要是刚刚勇敢一点上前去就好了。Abbey捂着腿暗自懊恼,讨厌起方才临阵退缩的自己。

    少女没有勇气和那个人说话,却生出另一种勇气穿越过道跑到对面问前台是什么烟。前台的男人愣了一下,很快就指着柜台里某排白色的烟盒,指尖敲在厚玻璃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Marlboro,”他说,“你想来一包吗?”

    Abbey下意识地摇头,想了想,还是买了下来。她还没抽过烟,却先记住了这种烟的牌子。

    “她满十八岁了,我们没有兜售香烟给未成年。”男人特意补充这一句。

    并没有责怪这一点。

    那怪谁比较好?

    最怪自己后知后觉。

    【5】

    Abbey心里无比难过地冲着澡,然而遗憾并不是衣服无意中沾到的污渍,它不仅洗不掉,反而在迟来的挽救里加深印迹。

    静立在花洒的温和水流下她终于久违地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自私地劝说自己也许是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斜挎着包艰难地从健身房里走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下来,雪也停止再下,朔风呼啸在宽阔的球场上,Abbey拢了拢自己橄榄色的羽绒外套。

    一些戴着七彩毛绒线球帽的孩子在被人清扫过的地面上围起了篝火堆玩闹。

    模样冷淡的拳击手居然并没有离开,正蹙起细长的眉毛,默默地站立在火堆前看火焰在自己面前跃动,唇间的烟也亮着细小的火光,忽明忽暗的。

    去不去?

    不知道。

    可是脚步比思维快,心跳却比脚步更快,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飞奔到她的身边。

    “你好,我叫Abbey,全名是Abbey   Lee   Kershaw,很高兴认识你,我想也许你在拳击馆对面的健身房见到过我…”

    一股脑抢白完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继续说下去,自己明明平常能说会道,现在在对方面前多说一句话就开始卡壳。说不出话越容易紧张,越紧张反而越说不出话。

    年轻的拳击手不仅长得很好看,及时为羞怯少女解围的干净嗓音也好听得过分。

    “你好,”她用手指夹着烟对眼前的少女和善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见过你。”

    拳击手注意到了Abbey的腿伤,又关切地说:“你很努力,膝盖有伤时不要做大量腿部运动。别勉强自己。”

    “我非常喜欢…运动,朋友们都说运动这件事很适合我,我哥哥也是这么认为的…”Abbey急急忙忙地解释着,但是越解释越乱。

    “看看你自己,你非常可爱,不需要因为别人的话语而对自己产生怀疑。”原来拳击手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说我很可爱,是真的吗?

    Abbey睁大双眼,脑海中反复跳跃着对方刚才的语句,心里满溢激动与快乐,脸也发着烫,不由得向后微仰身躯以期躲避对方的视线,心想这一定是自己在火堆旁边待得太久的缘故。

    “Freja   Beha   Erichsen是我的全名。”拳击手不疾不徐地道。

    Abbey把对方的名字放在舌尖咀嚼了好几遍,既庆幸又后怕,心里责问起之前的自己怎么会因为胆怯而退缩,视线却悄悄在拳击手的身上流连。

    对方脖子侧面的纹身好像写着什么单词。

    “Float,”注意到Abbey目光的Freja平静地撩开自己棕色卷曲的长发,“仿佛这样刻在身体上,我就会像小船一样漂浮着,没有丝毫压力。”

    “差不多是在时刻提醒我自己去追寻自由。”

    被对方抓到自己在偷看诚然是一件令情窦初开少女羞涩难言的事情,但Freja的话更让她想要去深入了解。

    “拳击使你自由吗?”

    Freja听见Abbey的问题,维持了片刻深思的神情,沉思使她宛如一尊没有情感的漂亮神像。

    “有时会。”她说。

    “那为什么你不再继续了呢?”Abbey隐隐察觉到对方的超脱,在感情里敏锐地感到不安。

    Freja叼回烟。嘴唇很干,可即便烟蒂在唇间发着烫,她仍然不肯丢掉它。

    这是最后一支烟。

    “因为吃多少牛rou都不能让我的体重哪怕增加一千克,我想上了场我只有挨揍的份。”Freja装作无奈地耸肩。

    金发的少女听完笑了起来,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闪着爱火,在夜色中比枯枝上正在欢快燃烧的明焰还要再亮一点。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至少在Freja眼里不是。

    “我并不喜欢运动,能不动我尽量不动。只不过后来我发现流汗使我能够短暂忘记不愉快的事情。”拳击手忽然说。

    烟蒂像飞蛾一般扑入火里,迅速结束了自己最后的生命。

    火堆里的松树枝劈啪作响,火光映照在Freja的脸上。

    她倦怠地将最后一口烟雾吐出。

    “你在窥探我的生活。你本不该这样,它枯燥又无聊。”

    “你在对自己的幻想产生兴趣,并不是对我。”她又说,语气笃定。

    萦绕少女的某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这人不明显的解答。

    原来她真的并不开心。

    Abbey也不再开心。

    【6】

    Freja不解地望着收敛了笑容的少女。

    Abbey鼓足全部勇气向前走出一步,轻轻地歪头靠在Freja的肩上。

    红色针织毛衣很柔软,比火堆更暖和,更guntang,更令她心头鼓噪。

    那名一直以一种置身事外心态面对他人的理性拳击手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懂得了她笨拙举动里暗含的深意。

    “我一个人住在这附近。”这是Abbey人生中第一次发出邀请,她的手心都紧张得微微冒汗。

    剩下的话她问不出口,但是Freja比她先有了动作。

    初吻是烟味的,很淡,却仍有点呛人,使得Abbey后来再想起这个吻就要掉眼泪。

    但此刻思维仿佛被对方完全剥夺,身体的感触变得异常清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拉长,直至成为在耳旁回响着的细密白噪音,眼里只留下这一个人,连世界也变作抽象画。

    手被对方牢牢地牵着,炙热又踏实。

    哪怕跑着小碎步,膝盖也感觉不到痛。鞋底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在寂静空旷的巷子里回荡着,却更像是自己混沌的心跳声。

    短距离的归家路上胃里简直快要飞出一大群蝴蝶来。

    进了门连灯也来不及打开,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解开身上的衣服,从门边一直吻到书柜旁的桌面再到椅子上。

    傻乎乎地等待对方洗手的时候才为自己刚刚的大胆举动感到害羞,但是更多的是对接下来动作的期待。

    才换过的少女运动内衣在激烈密集的亲吻里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角落。

    “冷不冷?”

    Abbey迷失在对方的视线里,差点要忘记摇头。

    不冷。

    全身都紧张得发烫,被她碰过的地方都像燃着一团火。

    不冷也被对方重新又裹进羽绒外套里。衣服并没有拉上拉链,微微敞开,露出了独属于少女的纤细腰肢和软绵绵的腹部。

    被那人用微微带着寒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每一寸肌肤,已经动情的身体为这场欢愉里的短暂抚摸而颤栗。

    粉嫩的乳尖被吮吸得红肿挺立,在夜色里看上去也yin靡极了,可还是觉得不够,想要对方更多的亲吻。以前从没被其他人造访过的私密地带也被舔舐得又湿又热,空乏得很,内壁紧紧绞着情人的修长手指不断吞吐。

    Freja褐色的眼睛在微亮的雪夜里看不出一丝沉溺欲望的倾向,也没有光。

    可是Abbey已为这双眼、这柔软冰凉的唇丢盔卸甲。

    Freja,Freja……

    她喘息着叫出拳击手的名字,以一种近乎殉道式的眷恋语气,急促又缠绵,一遍又一遍。

    Freja的rou体在黑暗里并不算过于热切地回拥着她,灵魂却变作了透明的,飞去Abbey找不到的地方。

    Abbey醒得很晚,迷迷糊糊地坐在椅子上揉眼睛。上午的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来,即便是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也带着暖意。

    身上正好好地穿着羽绒服,可Abbey还是觉得有点冷。

    Freja?

    她最后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从此它成为不能再提起的禁词。

    那人是她的初恋,虽然只有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