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爱人
之后将近一个月，我按计扮演一个出手阔绰又情有独钟的客人，每次来找唐奕杰都打点周围一圈迎接小姐。唐奕杰这时候会悄悄坐在我身边，看着小姐喜出望外数钱的样子窃喜，心里得意的不得了。 唐奕杰的房间被换到中间，原来挂皮的墙重新修缮贴上墙纸。唐奕杰兴高采烈地问我，花色墙纸是红搭粉好看还是带点绿边儿好看。我说不要，那样儿衬得你俗，纯色好看。最后我选了浅橘。我总觉得他的房间看着太冷，知道我不在的日子他一个人待着更冷，想着选一个暖色调的料子让他好过点儿。 我第一次思考怎样扮演一个贴心的爱人。我开始反思之前和阿云的相处——爱人是一支特订玫瑰花或一只铂金包包，还是一张没有限额的黑卡。每次约会阿云对我的礼物除了“谢谢你，我很喜欢”之外没有任何表示。我曾经试探性问她，是颜色买的不对吗？阿云笑着说怎么会，你最会选颜色。我怕阿云把我误会成送包包是为了和她睡觉的人，所以每次都在天黑之前把她送回去。阿云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她和我挥手说下次见的时候酒窝一跳一跳的。我说好呀，下次带你吃很好吃的意餐。 但我对“下次”总有些抗拒，我知道下一次见面或连续一个月每天都见面还是没法让我们亲密到哪去。我知道一定有我做不好的地方，让阿云不那么放心把她交给我。 所以当我去找唐奕杰时，不再带花或是先前以为能讨欢心的小玩意儿。我买了几套净色宽松衣服给他整整齐齐叠在衣柜里，帮他收拾好桌子，把我带的几本诗集转着角儿落起来。 我知道他喜欢诗。有一次来我带了酒，其实度数不高，但依然让唐奕杰的高潮醉醺醺的。他仰在床上大口喘气，晕晕沉沉地念叨： 「你就像……天空中的一朵云……偶尔……浮现在蓝天白云中……」 然后追着问我，你懂吧，你懂吧？ 我说，我懂，奕杰，我最爱你了。 唐奕杰没有搭话，黏黏糊糊地唱： 「你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 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我按照自己的喜好买诗集给他——佩索阿、皮扎尼克、里尔克和海子。我对着摆好的诗集突然有一阵无名的愤怒，我恨唐奕杰也恨我自己，恨我真正学会爱护一个人是在做戏。 但我确实太有扮演爱人的天赋，至少唐奕杰已经深深迷恋上扮演这场戏的女主角。他似乎完全忘却妓男和嫖客的关系，开始向我无微不至地分享他的生活和遗存的过往。我听着他不知疲倦地讲他的过去，讲他中学暗恋的女同学以及怎么把她邀请去舞厅跳舞的，讲他给女同学写诗，为了她竞选文艺部部长，看她表演节目。他对过去这些事记得太好，连给她写的散文诗名字都记得，连她表演的哪一首歌都记得。 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我总在他沉湎记忆情不自禁咧嘴笑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插问，后来呢，你当上开发区主任之后呢？唐奕杰永远一脸茫然。 我最恨他故作无辜，恨他拿自己的天真无知博同情。 唐奕杰，我会帮你记起来的。你要对你做过的事怀有最深刻的恐惧，记得你为什么死的。 我照往常一样亲了亲唐奕杰的脸颊，捋顺他的头发。 “照顾好自己哦，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来。” 唐奕杰冲我笑笑，蹭蹭我的手，头埋进我的怀里。 走出妓院，我踱步到一条无人小巷，拨通电话。 “喂，阿生啊，你可以开始了——” “两周后的周一，我想看到新闻标题是：紫金置业总裁姜紫成，和情人林慧，畏罪潜逃，车祸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