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Morpho menela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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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0 AM, October 25, 2123] 一缕穿透微尘的光叫醒都银虎。 他瞧了眼窗外,永不停息的电子屏正在播放广告,资本家总是爱推销那些不真实的玩意儿——什么机械宠物,还有虚拟伴侣——他暗自揣想,都是一些没用的时髦货。抹了把脸,都银虎从破烂床垫上起身,拿出冰箱里快要过期的蛋白质罐头作为今天早饭。 大约三四十年前,地球爆发空前移民潮流。不是搬到其他地区,而是前往火星或者是太阳系之外的宜居星球。第一批移民是当权者,接着是些有钱人,再然后是倾家荡产也要移民的人。 当然,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离开母星。在百年以前,地球或许还称得上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然而某次战争后,情况急转直下——空气中长久漂浮的放射性尘埃让物种迅速减少,寻不见植物更少见动物。原木几乎与黄金同价,更别说买一只真正的宠物,即使是分期付款也得花几十年时间返还。 时针快要指向八点,他套上衣服推开门。都银虎没钱更没门路移民,所以他仍住在千疮百孔地球上。呼吸着也许有毒的空气,踏上没人维护的柏油路。日复一日的工作,没有哪天会有意外惊喜。红黑色涂装的摩托车正停在楼下,都银虎照例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座位,底下传来生物识别成功的音效。 天空变得灰蒙蒙,他低头看着显示屏突然闪烁的红色警报默默叹了口气。这意味着要下雨了,黑色雨滴中百分之八十成分对人类有害处,但能对仿生人造成伤害的成分只占百分之五——都银虎是从同行那里学到的。 他的工作正是追捕那些被当局发现偏离基准线出了问题的仿生人。仿生人有原罪吗?他说不上来,但是以每月微薄工资来看,如果没有那份额外赏金,都银虎就只能吃空气睡大街了。 转身时,都银虎注意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盯着他住的那一层公寓瞧,于是他倚在车边问道:“没人告诉你盯着别人家里看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吗?” “哦!抱歉,我走神了。”那人连忙踉跄几步跑到屋檐下,身上已经落了几滴黑雨,“您是都银虎先生,对吗?” 都银虎见他淋了雨也没什么反应,没有作答而是悄然改变站姿重心。如果对方是寻上门的仿生人那就避免不了要动手,没人会放过能小赚一笔的机会。 “别紧张,是公司派我来的。”陌生人伸出右手试图表达善意。 “公司?”都银虎将信将疑地盯着那只手。 “CAELUM,你知道的,专门生产仿生人的地方。”讪讪地收回手,男人脸色有些尴尬。 “该不会是找我来赔偿的吧。”都银虎眯着眼打量他。 “当然不是!实际上几个实验体逃跑了,公司想寻求赏金猎人的帮助。”陌生男人搓搓手,递出一组记录会面时间与地点的数据。 “我知道了。”不耐烦地挥挥手,都银虎摘下头盔甩了甩被压塌的发型,暗自思忖着径直返回公寓,看来他今天是甭想赚到赏金了。 CAELUM是近五十年势头最盛的仿生人公司,不同于其他科技公司的机械产品,他们研发的仿生人都是由血rou构成的。与人类无异,甚至各项身体指标都优于人类,从某种角度上说,或许公司制造的仿生人可以称为“新人类”。然而这种造物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缺失一部分生殖系统,也就是他们无法自行繁衍后代。 “都先生,您看如何?”会客室里和他面对面坐着的人是CAELUM公司的某位高管,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只是脸上有几分精明和算计。 都银虎看了一眼桌上整齐码好的金币,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可以。”他确实没有拒绝丰厚报酬的理由。 “那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韩诺亚,我司的高级研究员。”她拍拍手,厚重木门随即打开,走出一个穿着白色长外套的人。 一头金发搭在肩上,细框眼镜下是一双蓝色的眼睛,脸上带着几分疲惫,黑眼圈淡淡地盖在眼周。那人捧着块平板站在他面前,都银虎皱了皱鼻子,他在韩诺亚身上闻到了类似水果的清香——他只能分辨出这不是人工仿造的香精味道,实际上都银虎并没有见过任何水果,甚至不能确定地球上是否真的还有果树留存。 “接下来的搜捕行动,韩诺亚先生会全程跟随。”那位高管笑着站起身,“那么我就告辞了,二位慢慢谈。” “不需要慢慢谈。”韩诺亚放下手中数据终端,说道:“现在就出发。” 一路上风声呼啸,“所以你是在那些实验体脑子里塞了什么芯片吗?我可不记得旧型号能定位——”都银虎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他侧过头向身后的人提问。 韩诺亚戴着护目镜坐在摩托车后座,双手环抱都银虎的腰,没有作出应答而是指挥都银虎停车:“我们从这里走过去。” “走过去?这里已经是安全区域的边缘了。”都银虎捏住刹车,面色带着一些不解。再往南边延伸的地区,辐射数值超出安全值几倍甚至几十倍,随时可能被波及。CAELUM制造的仿生人即使再先进也还是血rou之躯,按理说无法抵抗DNA损伤,为什么他们会向南边逃跑? “你要是害怕,可以现在就回去。”韩诺亚松开双手,从车上跳到地面,淡蓝色眼睛望向微尘下更加混浊的天空。怀中终端设备发出信号,装着核辐射防护服的箱子随即被空投到附近。 “咳咳……咳咳咳。”空投箱落地的冲击扬起一阵黄沙,都银虎已经摘下头盔没有任何防备,硬是被尘土呛了半天。 “穿好防护服,天亮之前要抓到他们。”而韩诺亚袖口捂着脸挡过沙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催促他。 倒是早说不止一个目标啊,赏金猎人腹诽着套上有些碍事的防护服。 沿着开裂的柏油路走了半小时,都银虎终于看到了一栋建筑的轮廓,标识已经被风吹得只剩个铁锈架子。他放轻了脚步,轻声道:“给我具体坐标吧。你在这呆着,我自己去。” 韩诺亚干笑了两声说:“用不着,他们就在地下一层的休息室里呆着。”说罢他脚下迈得飞快,完全没有等都银虎的意思。 绕过断壁残垣,两人终于在一小时后抵达了废墟地下。 “前面就是了。”韩诺亚从腰间掏出手枪,低声示意都银虎先走。都银虎也点点头,迅速推开门冲刺到毫无防备的两位仿生人面前。 没时间听对方在辩解什么,他紧握指虎,猛地砸向仿生人。脑袋开了花,鲜红血液顺着头骨裂缝,像条溪流那样缓缓流淌,肢体不受控制的抽搐。 紧接着是韩诺亚手中三声枪响,尖叫声与求饶都在这一刻停止。 “你晚上会做梦吗?”他收起枪,突然开口问。 “问这些做什么。”都银虎擦去溅到面罩上的血,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也是仿生人,那不就成了同类自相残杀吗。”他低头看着平板上有所起伏的数据,若有所思说道。 “呸,当然会做梦,我可是纯人类。”都银虎轻车熟路取好生物样本——两管骨髓——只要检测机构确认仿生人识别码,他就能得到一份赏金。 “别急,东南方又有异常反应了。”韩诺亚按住他肩膀。 “那地方现在还是严重污染吧……仿生人要怎么存活?”都银虎转头问,疑惑明晃晃摆在脸上。 “说明我们还能找回一套被偷走的防护服。”韩诺亚说完后停顿了一下,接着看向都银虎调侃道:“或者说只能找回一具尸体了。” 东南方的天空是灰黄色,厚重放射尘以及漫天黄沙混在一起,只是看着都让人感到窒息。 “看什么呢?”好不容易抵达定位附近,一回头韩诺亚却看见赏金猎人在呆站着愣神。 “……”都银虎没有接话,而是继续望着空旷的土地出神,“我……我,我好像到过这里……见到过它战前的样子。” “战前?这地方早被核弹炸了无数轮,只剩灰了。”韩诺亚皱皱眉,踢了一脚地上还算完整的水泥块。环顾一圈,除了黄沙和一些建筑碎片,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里曾经有公园,水池,还有,还有很多人。”大脑内传来一阵刺痛,都银虎仍然在努力回想,“我和家人在这里走散了……” 韩诺亚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早在五十年前这里就被战火焚毁——此番没头没尾的疯话,大概率是因为都银虎脑内记忆被人为替换过了。 “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完工,少谈闲话。”他锁定好坐标,跟着终端显示的导航路线走过去。 越往深处走,能见度越低,连电子设备都开始出现故障。韩诺亚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坐标似乎一直在变动,在躲着他们或者是追着他们跑。 “等等。”韩诺亚皱着眉,“立即向六点钟方向撤退……”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几声枪响,子弹从视野之外射出。 来不及闪躲,都银虎晃悠两下倒在地面,血花灌溉黄沙,呼吸仿若静止。 [**:** **, ******* **, ****] 朦胧视野中都银虎看到一个金发身影,空旷公寓里只有粉刷成白色的墙,还有数不清的纸张散落在大理石地面。 “韩诺亚……?”模糊的脸逐渐清晰,韩诺亚凑在都银虎面前,卷翘睫毛颤了几下,蓝闪蝶落在他肩上。 “嘘。”眼眸低垂,离近了才能看到眼角那颗黑色泪痣,他趴在耳边轻声说道:“你受伤了,都银虎。” 腥甜的亲吻像在品尝一份生食,只不过食材是都银虎。舌尖比想象中还要更冷一些,温柔地舔向眼角,探入枪眼吸吮,铁锈味液体吞食入腹,破碎rou渣卷在舌面。 唇瓣带着热度,吮吸粉色的伤口边缘。亲吻他,直到嫩rou不再流血,泛着不健康的白。掌心贴着有些凉的大腿根旅行,韩诺亚拽开碍事裤沿将那根yinjing握在手上把玩,指甲修剪得相当圆润,即使不小心刮到也不怎么痛。 正确来讲,都银虎确实感受不到痛。也许是谁给他扎了一针麻醉剂,双眼清晰目睹到被人拨弄,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眨着眼任凭自己变成刀殂鱼rou。 俯下身努力舔舐yinjing,舌尖掠过每一条突出的青筋,腥咸体液连带着血丝一同囫囵吞下,如同宝石一般闪耀的蓝色眼睛盯着躺在那里的人瞧。 都银虎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重要事情。现在应该不是贪图享乐的时间,可是那份温度让人无法拒绝,温暖得像太阳系里最耀眼的星球。冰冷面庞随之解冻,金发被汗水浸湿,红晕悄悄浮现在面颊。韩诺亚直起身抓住yinjing,缓缓进入已经急不可耐的后xue。 甜美快感顺着皮rou深入骨髓,日光灯唰地一声全部关闭,只剩下月光反射在瘦削侧脸。圆月挂在云层下,夜晚也罩上一层银白,变得更加清晰。 迷人蓝色虹膜此时似乎发着光,在月下闪耀属于它的光华。眼眶突然冒出泪珠,那颗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肩上的蝴蝶扇动翅膀,凑上前伸出口器吸吮微咸泪水。 温柔地捧起都银虎头颅,韩诺亚献上柔软拥抱与耳鬓厮磨,湿热舌尖舔上耳垂。寂静夜里,只剩下胸腔在衬衣下起伏的布料摩擦声,以及下半身结合处若有若无水声。 唇瓣沾着血液凑上前索吻,都银虎也顺从地回应。舌尖舔在上颚有种令人上瘾的痒,愈触碰愈是深陷其中,唾液亦依附重力滴落在胸膛。 他歪着头去看,余光好像瞥见了暗红血浆一点一点地沾染到韩诺亚纯白色衬衣上。原来伤口不止脑袋上一个,他的胸口也开了个窟窿,心脏泵出的新鲜血液正顺着肌rou沟壑缓缓流淌。 不知从何处飞来成群的蓝闪蝶,落在都银虎身上吸食血液与汗液。他不再看到粉刷成纯白的墙面与散了一地的纸张,也望不到韩诺亚流着泪的脸,只能听到他在轻轻呼唤一个名字—— [11:34 AM, October 28, 2123]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都银虎努力挪动身体,睁开眼睛,想看一眼到底是谁在呼唤。 “醒醒,别睡了,你昏迷了三天。”韩诺亚翘着二郎腿坐在他面前,细框眼镜推到头顶充当发箍,腿上仍旧放着那块平板。 他撑住床沿坐起,揉着酸胀的脑袋试图回想受伤后他和韩诺亚做了什么。那个飞满蓝色蝴蝶的白色房间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墙面挂满电子屏幕的房间。再回神时模糊的记忆也已经消散,暗红血液顺着他的手肘滴到地面。 “你该觉得庆幸,那颗子弹只是擦过你的脑子,再向右半厘米,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韩诺亚还是昨天行动时那副样子,一张写着爱答不理的臭脸。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拿来一包新的敷料准备给都银虎换上。 所以是梦吗?都银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乖乖坐在床边,任凭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他偷偷地抬眼看向韩诺亚,那张扑克脸让都银虎更加确信昨夜只是一个有点真实气息的不得体梦境。 “谢谢你。”他艰难地张开嘴,下颌僵硬得好像灌了铅。 冰冷的脸好像被融化了几分,韩诺亚轻咳了一声,他说:“不用谢。” “那个……这是哪里?”都银虎接着问。 “CAELUM,我的实验室。” 把他从废墟搬到这里,费了不少工夫。 “嘶——”伤口浸在消毒水里的感觉糟透了,都银虎忍着痛攥拳继续问:“没能抓到的那个仿生人呢?” “被我击倒了。”轻松语气仿佛在叙述一件小事。韩诺亚拆开了辅料包,将胶布仔细按压服帖,顿了顿继续说道:“放心,不会少你一份赏金的。” “我们还要捕杀多少仿生人?”都银虎不自觉地把身体重心偏向那只手,更换敷料应该只用了两分钟,却感觉像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十年,他的心率似乎也随之加速。 平板上不断弹出报错信息。韩诺亚犹豫半秒,抬头盯着都银虎岔开话题:“上次提到的水池和公园,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他指的是都银虎记得战前建筑什么样子那件事。五十年前就被摧毁的地方都银虎为何会见过,其中缘由他已经大概清楚,只是都银虎刚才提的那个问题韩诺亚现在还不能回答,所以才搪塞过去。 “我记得……”天气晴朗,海水还是蓝色的,浮空艇上在播放CAELUM的仿生人广告,他和家人一起去刚刚开业的乐园游玩。前一秒还在水池里玩水,再转过头时父母都不见了,他顺着用石子铺好的路走了很久也没找回家人。 “再后来呢。”韩诺亚偏着头问,似乎沉浸在故事里。 “……我被几个员工发现,他们去报了警。”都银虎觉得额头突然好痛,“警察把我送去孤儿院。” “你在孤儿院长大?”终端设备上未停下过的基准线警报让他眼花缭乱。 “应该是,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好吧。”韩诺亚揉揉发酸的鼻梁说道:“我只对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你去生长液里泡个澡,确保身体恢复完整……明天再出发。” 浴缸里液体黏稠得像都银虎平常吃的蛋白质罐头,赏金猎人用手拨开一点缝隙钻了进去,他侧身躺好让伤口浸泡在生长液中,仿佛被母体包裹般安全。 韩诺亚拎着比砖头厚的手册推开门,扯过一张凳子坐在浴缸前,他偏过头解释道:“我来确保你不会突然睡着,然后淹死在这里。” “……”都银虎突然有点后悔光着屁股就钻进浴缸这件事,他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西尼目录》。”韩诺亚看得津津有味,上面记录了目前发现过的所有物种以及它们最近成交价格,“公司里太没有生机了,我想布置点活物。” “蓝闪蝶呢,一只值多少钱?”都银虎脑中突然闪过了一只蓝色的蝴蝶,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提问。 “你这两天赚的钱还不够凑齐保证金。”语气中有一半是调侃。 “是吗……”都银虎眨眨眼,视野变得模糊,眼皮挣扎了一会儿,他还是阖上眼睛。 [**:** **, ******* **,****] 再度睁开眼睛时,都银虎意识到自己被按住肩膀推倒在白墙上,蓝色蝴蝶扇动翅膀从他面前掠过,飘向铺了满地的乐谱,是歌剧《霍夫曼的故事》中的一首经典曲目——《林中小鸟》[1]。 “都银虎,你发什么呆呢?”韩诺亚曲起膝盖,顶在他胯下。 “啊?”他盯着那头金发,大脑停止了工作。 “不是你要看的吗?”韩诺亚的手背上还落了一只蓝闪蝶成虫,蝴蝶扇动两下翅膀飞回《西尼目录》,他扭头问道:“……难道你是更中意虚拟伴侣的那类人?” 比蓝闪蝶翅膀还要更加美丽的蓝色眼眸越凑越近,几乎快要贴在他脸上。都银虎闭上眼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翻滚,身体贴着墙面不敢贸然行动,似乎在等待什么,返还给他的却是一声轻笑。 韩诺亚也许是觉得没趣,于是他松开手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琥珀色的酒,又轻轻拨动唱片机的唱针,播放出几个世纪前的古典乐曲。 “别在那儿傻站着,过来陪我喝一杯吧。”他闭眼啜饮一口波旁威士忌,倚着扶手坐在沙发上,韩诺亚指指自己的脸说道:“明天的目标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就长着我这张脸。” “什么意思?” 都银虎扯松勒住他脖子的领带,活像个xiele气的气球,嘴边散发谷物香味的酒也难以下咽。 “字面意思。”严肃中带了些自嘲语气。 “你是仿生人吗,韩诺亚。”都银虎感到一阵失落,他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一些事情,比如相同型号产品会长着同一张脸——只是他从未认真记忆过任何仿生人的样貌,假人脑袋落地,赏金猎人也随之忘记。 韩诺亚放下玻璃酒杯,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光:“要不你自己来确认下吧。都银虎,你觉得呢,我是真人还是仿生人?” 他确信,韩诺亚的意思不是要通过移情测试辨别真人或者仿生人,因为……都银虎看到韩诺亚已经站起身脱掉上衣。 体型看起来是适中偏瘦,实际上肌rou线条比他想像中清晰多了,金发弧度就像是程序员预先设定过那样完美。都银虎捧起韩诺亚瘦削的下颌,献上一次浅尝辄止的吻,干燥唇瓣没有什么特殊味道。 亲吻一个真人应该是什么感觉,那么仿生人呢,他是否真的能分清? 也许从笨拙的初吻中感受到了什么情绪,韩诺亚扯住他的手臂向后倒下,两人一起摔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对方起伏的胸腔,都银虎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短暂的人生还没来得及主导实践一次性生活。 “摸摸看,都银虎。”韩诺亚见他没反应,拉着都银虎的手往身上凑。 俯身亲吻肩头,胸前是没感受过的温暖,心脏跳动的力量顺着神经传递到大脑。他顺从自己的本能,咬上韩诺亚柔软的唇瓣,从亲亲进化到舌吻,探索每一颗牙齿,氧气在唾液交换的同时消耗殆尽。 唇瓣分开时脑袋晕晕乎乎,都银虎捉住韩诺亚的手腕,指腹摩挲着脉搏,两只手逐渐变成十指交握。 真人和仿生人的界限在哪里?都银虎好像只是跟着当局给的名单,敲碎了一个又一个的仿生人头骨。他根本不清楚仿生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rou眼来看与人类完全相同,仿生人公司把他们制造得太过真实了。 “我不知道,对不起。”无法分辨,于是都银虎喘着气诚实回答。 “没关系。”韩诺亚趁机揉乱他灰白色头发,“并不重要,不是吗?” 都银虎以舔舐作为回答,味蕾品尝到对方气息。接吻时亦不曾闭上的眼睛如今阖上,睫毛稍稍翘起,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夕阳越过玻璃落地窗,照在两人身上,细碎的金色染遍身躯,肌肤在日光下透着血管青筋。韩诺亚眨眨眼示意都银虎继续做下去。 “我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做……”都银虎小声告知。 韩诺亚歪着头憋住笑意,“我来教你好了。”手指温柔指引,下颌喉结,起伏的胸腔,好像在颤抖的腰腹,一路向下摸索,最后停在裤子纽扣上。 “解开它,帮我脱掉。”话语中蕴含魔力。都银虎俯下身,将那颗碍事的纽扣咬下来叼在嘴里。下装被他完整的脱掉,韩诺亚身上变得一丝不挂。 “从这里……要先做润滑。”韩诺亚抱住大腿,指尖在后xue旁指了两下,性器附近甚至连体毛都没长,光滑得像是人造生命。 都银虎拿起手边不知何时出现的润滑液,捏住瓶身,过多的液体顺着臀缝蔓延到皮质沙发上,他连忙伸手挽救。 手指撑开绵软的rou,润滑液涂满了甬道。韩诺亚捂着嘴颤抖,命令中带着一丝请求:“……来吧,都银虎。” 匀称的双腿被分开,都银虎握着yinjing的手也在颤抖,生怕弄疼了韩诺亚,缓慢地,轻轻地,yinjing渐渐没入后xue中。 他睁大眼睛不停地大口喘气,看起来快要过呼吸了。这是真实还是梦境?包裹住他的那份热度不像虚假,颤抖的身体不像虚假,韩诺亚不像是虚假。 于是都银虎下定某种决心,抱住金发美人的腰,以一种急切的速度冲撞,不知被什么触动,泪水啪嗒啪嗒滴在韩诺亚泛着潮红的身躯上。 “不要哭,银虎啊。”指尖冰冷带着温柔,包含在其中的感情不是虚假。 “诺亚……”他埋在韩诺亚胸口小声呜咽。这种感觉是爱情吗,还是依恋之类的?都银虎觉得自己贪婪极了,不管是什么他都能照收不误。他同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只是在受伤时被照顾几天,他的心好像已经属于韩诺亚了。 都银虎侧过头倾听对方的心跳声,似乎每次yinjing深入甬道时便加快几分,于是他更加卖力地抽插,食指缓慢而又带有膜拜意味地撩开金黄发丝。 漂亮的脸,他想不出更多美妙的词语来形容。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长长的睫毛颤动,干燥唇瓣已经被亲吻到湿润。贴在耳边的吐气让韩诺亚打了个颤,快感顺着腹部上行,热度卷上脑袋。 他环住都银虎的脖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犬齿没轻没重地撕咬着韩诺亚颈边rou,每次触碰让人心悸。yinjing压着敏感点摩擦,韩诺亚蜷起脚趾,呻吟声破碎而又情色,刻在都银虎心底转动的唱片上。多余的事物都被他摒弃,如今只剩下夕阳下身躯,以及酒柜旁偶尔发出奇怪声响的古董唱片机。 紧紧相拥的怀抱里是两颗不断跳动的心脏,脖颈被亲吻到遍布红肿吻痕,都银虎在锁骨上留下了完整牙印,粗糙又湿润的舌面开始刮擦对方乳首。白浊液体从韩诺亚水渍斑斑点点的yinjing顶端射出,他仰着头小声尖叫,全都溅在了都银虎的腹肌上。 舌尖纠缠着,氧气燃烧殆尽了。身体深处被种下快感的种子,那份致命的窒息感变成养分。交合处一塌糊涂,yin靡水声浇灌,使作祟的快感抽枝发芽。他就像沙漠中缺水的旅人一样贪婪地吸吮韩诺亚的舌头,犬齿意外划破粘膜,都银虎连那份甜蜜血液也吸食干净。 蝶翼落下鳞粉,最后的吻触碰都银虎柔软白色发丝,韩诺亚捧着爱人头颅帮他阖上了双眼。 [9:48 AM, October 29, 2123] 地球上最后一颗苹果树的果实摆在面前,都银虎拿到手中,盯着亮红色的果皮,接着啃上一小口,酸甜味道在味蕾中扩散。 桌子对面是正在啜饮咖啡的韩诺亚。都银虎回想自己平时吃的罐头,没有味道也没有口感,像苹果这样奢侈的食物应该只会在这里出现。 “等下一起去趟歌剧院。”咽下蜂蜜松饼,韩诺亚抬眼对都银虎说道。 “目标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演员。”韩诺亚打开手边资料,调出一张照片补充道,“不过,你肯定能认出来的,她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都银虎迟疑着点头,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但是那段记忆模糊,仿佛是梦里的奇幻故事。用袖子擦干净嘴之后他凑过去瞧,看起来是个年轻女孩,及腰金发略微卷曲,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盯着镜头。她与都银虎眼前的韩诺亚明显不是一个人,但是脸又一模一样,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 “好,我知道了。”都银虎记下她的样貌,但又有些顾虑地追问韩诺亚,“她是仿生人对吧?” “是公司制造的量产品,只不过借用了那张脸。”韩诺亚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答,美丽面庞浮现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冰冷氛围。 仿佛遭遇雪崩,陷入冰山。都银虎被那双眼睛盯得背后发凉,他连忙点头躲避骇人目光,“我知道了。” “呀,你被吓到了吗?”韩诺亚摸摸自己的脸,恢复了往日冷静的神态。他挪开椅子挤到都银虎身旁坐下,凑在耳边轻声说着:“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都银虎。” 在面颊上留了一个柔软轻快的吻,韩诺亚望向都银虎涨红脸颊偷笑。 歌剧院不太大,设施也很古老,墙角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音乐刚好演奏到诗人霍夫曼开始叙述自身的第一段情史,于是都银虎拉住韩诺亚的手,在前排找了个空位一起坐下。 台上的奥林比亚穿着黑白相间的复古裙装,金发挽在脑后,头上戴了一顶仿羊绒帽子,她仰起笑脸开始演唱那首著名的咏叹调——《林中小鸟》。 都银虎目不转睛,他紧紧盯着金发女孩的身影,CAELUM公司制造出来的仿生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似乎她们比真人唱得更好,比那些经典的人类歌唱家录音还要令人印象深刻。 一段圆舞曲后,奥林比亚的真实身份被揭露,原来她是一位被人类迷恋的机械制品,诗人霍夫曼得知真相后脸色沮丧,幕布随之落下。 韩诺亚拍拍都银虎的肩膀,他这才从歌剧中回过神,跟在韩诺亚的身后,两人一同前往后台休息室。 “叩叩叩。”都银虎先一步敲响并推开门扉。 那位奥林比亚翘起二郎腿,手上把玩她的仿羊绒帽子,“你是哪位?” “哦,我是……”他顿了顿,考虑到赏金猎人这个名号也许会吓到女孩,都银虎换了种说法:“我是警局派来的,听说这里有位仿生人演员。” “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仿生人!当然,如果有仿生人的线索,我会第一时间提供给你的。”她的金发随之颤抖,蓝色的大眼睛里透露一些仿生人不该有的恐惧情绪。 说真的,面对面相见了他反而有些动摇,不知道要如何对这张脸下手。 “仿生人是最不在乎其他仿生人死活的,看来你很符合嘛。”韩诺亚左手提着手提箱,微笑着从都银虎身后迈出一步出现在灯光下。 “你们是来捕杀仿生人的吧?那么我按你们的理论来推理,二位肯定都是仿生人咯。”金发女孩将问题抛回给他们,神情rou眼可见的逐渐冷漠,眼中的恐惧原来只是演技的一部分。 “和我一起回CAELUM,保证绝对不会在使用年限内将你销毁。”韩诺亚弯腰向她行了一个骑士礼,“才刚刚投入使用就被赏金猎人换成钞票,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不是仿生人,你有什么证据吗?”女孩扭过头反驳。 “好吧,如果你通过了移情测试,我就放过你一回。”韩诺亚循循善诱,不同于前两次行动的杀伐果断,他仿佛对这位拥有相同面庞的女孩格外仁慈。 说罢他打开手提箱,将电极片贴在女孩浓妆艳抹的脸上,问出首个问题:“你坐在那儿,突然发现手腕上趴着一只马蜂。” “……我会用帽子拍死它。”女孩迟疑了一会儿,犹豫着说出答案。 “有个宴会正在进行。主菜是燉羊rou。” “哦,炖电子元件,那是什么味道,谁会去吃?” 金发女孩见韩诺亚皱起眉头,放下提着的一口气,更加放松的作答。 “你怀孕了,那个男人承诺要娶你。但他跟你最好的朋友私奔了。” “简单的问题,我不会和任何一位男士约会!”仰着头,女孩骄傲无比地回答道。 “因为你是仿生人,不能怀孕?”韩诺亚冷不丁抛出下一个问题。 “不!你这些问题荒唐透了,我要找保安赶走你们这些变态!”金发女孩突然愤怒极了,她一把扯下脸上的电极片,并摇响了手边老式传唤铃。 “唉,好吧,我还以为公司的最新型号能通过移情测试,看来是还得继续调整。”韩诺亚看了一眼不合人意的测试结果,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都银虎可以动手了。 但是都银虎犹豫了,他盯着那张和韩诺亚一样漂亮的脸,怒火中烧的脸,小小的胸腔不断起伏着。女孩也恶狠狠盯住他,攥住拳头瘪着嘴。 是否说明,仿生人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具会动的假人了?还是说他对韩诺亚动了心,于是无法对女孩下手?无论如何,这份心软会害得他再也做不成赏金猎人。 韩诺亚饶有兴趣地倚在门边抱着手,他可不着急,脱离了基准线的仿生人已经无路可退了——不管是这位“奥林比亚”,还是他的实验体。 赏金猎人只能接过韩诺亚递来的手枪,快速瞄准按下扳机,子弹精准穿过金发女孩的大腿。接着他打晕女孩止住了惨叫声,低着头向韩诺亚报告的样子活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这样我们就能带她回公司了。”都银虎说道。 “你做得很好。”韩诺亚拿回手枪,比划了一下高度,对着门板射出三发子弹,“好了,两个目标都已经解决。” 说罢踏过血迹,他哼着《林中小鸟》的曲调拉开门扉。两枪打在了胸前,一枪击穿大脑,保安笨重的身躯记录下韩诺亚堪称完美的莫桑比克射击法。 [6:32 PM, October 29, 2123] 用手术刀扒开橙子外衣,甜美味道充斥鼻腔。皮肤下是透明泛黄饱含汁水的果粒,韩诺亚一层又一层地切开,在果rou中寻找着什么东西。 “看吧,仿生人识别码。”韩诺亚像个发现了宝物的孩子,转身举起手中刚刚切割下来的血rou碎片,仿生人独有编号清晰刻印在上面。 NH-58179,这就是金发女孩的“名字”。 指间还有未干涸血迹,但他似乎对有些打滑的触感毫不在意。继续翻找,内脏和肠子都被扯出体外,那颗通红的心脏甚至还在跳动。 一种令都银虎汗毛直竖的生命力。坐在一旁捂着嘴愣愣看着被开膛破肚的金发女孩,都银虎突然有些后悔没能将她当场解决。 金发男子叹了口气,面带遗憾地摘下了橡胶手套,“这个也是失败品。”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苹果,换了把干净手术刀,将它一分为二。 略微发青的那一半递给了都银虎,都银虎看着血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到手里,“我还以为……她能继续为公司服务呢。” “她已经是不合格的产品了。”韩诺亚嘴里塞满了世上最后一颗苹果树的多汁果实,他迅速咀嚼完咽下。 “不合格的?”都银虎握着另一半苹果。 “偏离基准线太远,赏金猎人也会想方设法杀掉她的。”韩诺亚用食指和拇指拎起果核,眼中染上某种狂热,“而且,她的腹中没有孕育生命的可能,所以一定会被销毁。” “可是……仿生人本来就没有生殖系统啊?”他的话语颠覆认知,都银虎无法理解。 “奇迹曾经出现,我们为此研究了四十二年。可是无论如何复制他的基因序列,调整产品的年龄和性别,都无法再现奇迹。”他脸上的喜悦逐渐消失,以一种扭曲的冷静表情代替。 “项目名称是Morpho menelaus。”眼神如同刀尖般刺进都银虎的心脏,腥红血液嵌入指缝,他笑着问道:“你能接受真相吗,EH-26439?” “我和你梦中的 ‘韩诺亚’不是同一个体。”口中吐出令人生畏的真相,韩诺亚俯身轻拍都银虎发抖的身体,掌心温柔抚摸白发。 Morpho menelaus,EH-26439,头颅体会到钻心疼痛,都银虎被人为藏起的黯淡记忆被关键词点亮。他低头看向手中氧化发黄的苹果切面,蓝闪蝶那如同干枯落叶般的蝶翼下表面在模糊视野中闪过。 [**:** **, ******* **,****] 破碎的蝴蝶翅膀落在手心,都银虎第一次以清醒状态进入虚拟梦境。目睹眨眼间房间变换的他突然理解了——这里的 “韩诺亚”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是由零和一组成的爱人,并非现实,甚至都不是仿生人。每一颗细胞都为真相感到颤抖,都银虎想要尖叫,想要逃离这个虚假的房间。然而他能做到的只是攥紧拳头砸向落地窗,甚至玻璃都没有出现一丝晃动。 “银虎,你还好吗?”放下了手里纸质书本,韩诺亚向他走去,冰冷手掌捧着都银虎满是泪痕的面颊,“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什么,为什么不用EH-26439称呼我?”都银虎跪坐在地上,他紧握爱人手腕,神情几乎是在祈祷。 如同宝石般闪耀的蓝色眼眸中盛满殷切爱意,韩诺亚叹了口气,回答道: “不管是人类还是仿生人,对我来说你就是‘都银虎’本身。” “拜托,韩诺亚,不要让我醒来。”埋在爱人怀里,都银虎呜咽着求救。 “对不起,都银虎,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他偏过头小声道歉。 电源被切断,大片蓝闪蝶随即从黑夜中坠落。虚拟爱人眼中也失去光华,像个没拧发条的人偶那样向旁边倒去。无处存放的爱意熔炼成泪滴,在大理石地板上聚成水洼,都银虎颤抖着拾起一片蓝闪蝶失去生机后仍然在冷白月光下闪耀的翅膀。 [8:56 AM, October 30, 2123] “拜托,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霍夫曼吧,还要上演一场人类爱上机械生命的浪漫戏码?”韩诺亚一直守在都银虎身前,此时正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等他睁开眼。 没有回答,都银虎望向手心,没有任何蓝闪蝶曾经存在的痕迹。从沙发上坐起身,他直视那双蓝色眼眸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我?CAELUM公司早知道我是仿生人了。” “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韩诺亚的语气相当轻快,“我听说那些老顽固给EH型号替换了人类的记忆,他们想培养出拥有正常移情反应的仿生人。” “虚拟梦境里那个韩诺亚呢?” 都银虎摩挲着手心,仿佛上面还残存着虚拟爱人的温度。 “他是‘韩诺亚’意识千万个备份中的一份数据而已。” 韩诺亚眨眨眼将残忍事实告知,“很遗憾,工作结束了,他是要被格式化的。” “你也是仿生人,NH型号?” “没错,NH-46392是我的编号。”他倒是意外坦诚。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真相,你本来可以继续骗我。”都银虎无法理解这位研究员偏执的想法。 “因为实验已经有了成果。” NH-46392笑着回答,眼睛中闪着兴奋的光,他举起手中数据终端展示,“你的移情指标正在往公司所需要的方向进化。” “是吗……”都银虎皱起眉头,这是否意味自己也偏离了仿生人基准线,会导致他被其他赏金猎人捕杀? “你难道不想看一眼最初的‘韩诺亚’吗?”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牵起都银虎,“走吧,我带你去见NH-00001。” 手心温度是温暖的,都银虎却觉得如同置身冰窖。他跟在NH-46392身后乘上通往地下的电梯,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又一个韩诺亚。 “别紧张,他现在只是一具rou体并没有思想。” 仿生人看出都银虎脸上几分忧虑,于是拍拍肩膀安慰他——但似乎起了反作用。 NH-46392牵着都银虎的手,一起走出了电梯。走廊两边摆着玻璃培养仓,都银虎侧过头瞧,看到了从幼童到老翁,又从男性到女性的韩诺亚,这一路上只有各种版本的金发实验体塞满他的视野。 “就是他吗?”都银虎望向房间最深处,那里矗立着一个明显更加精致的培养仓,几缕柔和的光打在那位仿生人的金色发丝上。 “没错,这就是最初的韩诺亚。他是公司很多年前的旧型号,使用期限也只有四年,所以公司研发出了确保他不会腐烂的保存液,永远都是这副美丽的模样……”NH-46392抬着头,双手合十以仰慕的目光欣赏。 “外面那些个体都是用他的基因序列制造出来的。之前也说过,他是拥有完整生殖系统的特殊个体,甚至和人类有过一段感情。” 灯光下韩诺亚仿佛是睡着了,蜷缩在那儿似乎还能看到胸腔起伏——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达到使用期限,仿生人的身体就会迅速停止机能。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NH-46392眼中似乎饱含热泪。 “很美丽……”站在玻璃罩子前,真相的重量压得都银虎喘不过气,他的嘴唇微微翕动,“那个人类的名字是什么?” “都银虎。”仿生人回答道:“他出生在战前,基因序列被公司作为EH型号范本。EH-26439,你也是其中一员。” “战前?那么……我被植入的童年记忆也是他的记忆。”都银虎颤抖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别那么难过,你可是第一位能通过移情测试的仿生人。”也许只是为了逗弄他,NH-46392踮起脚扶着都银虎的肩头,在他嘴角旁留下一个吻。 水果清甜香味混着血浆腥气填满鼻腔。拥抱都银虎的动作稚嫩而又笨拙,他咬上都银虎干燥的唇瓣,从亲亲进化到舌吻,探索每一颗牙齿,氧气在唾液交换的同时消耗殆尽。 和梦中爱人完全相似的体验。 于是EH-26439的理智彻底崩塌了。他挣脱NH-46392的怀抱,疯了似的冲向电梯,逃出CAELUM大楼,返回地球表面,大口喘息着空气。 [7:30 AM, October 31, 2123] EH-26439睁着眼躺了一夜。 他摸出怀里偷偷带回来的《西尼目录》,看着一片一片的“已灭绝”标记以及那些仅存无几,堪称天价的动物们。EH-26439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某家宠物店的号码。 “你好,我想订购一只蓝闪蝶。” “非常抱歉,蓝闪蝶已经在昨天晚上正式宣告灭绝了。先生,不如您购买一只山羊吧,现在分期购买可以减免一部分利息……”听筒里传来人工智能的殷勤介绍。显然EH-26439对电子羊没什么兴趣。于是他含糊敷衍后挂断线路,通话转到另一个家店。 送货上门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了很多,刺耳的门铃被按响。EH-26439起床抹了把脸,缓缓拧开门把手,吱呀作响的噪声提醒他该涂点润滑油了。 “先生,您订购的宠物。” 一个不大的玻璃箱子递了过来,里面除了蓝色蝴蝶只有一截人造的树枝。EH-26439关好门,轻轻打开玻璃箱子,蓝闪蝶忽闪着翅膀,停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痒,他的内心仿佛被触动,没有颜色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水滴顺应重力滴在颤抖的手腕上。 机械与电子元件构成的蝴蝶伸出口器,吮吸那些破碎的泪。 他大概是再也做不成赏金猎人了。 [1] Les Contes d,Hoffmann - "Les oiseaux dans la charmille"